旧城遗响

赤子玲珑

题记：人之来生，或有或无；时空轮转，眉眼朴素，灵魂穿着旧衣服，你会重新回到老地方。 沧州旧城遗址，孤落在渤海边数百里处，人迹已罕至，苇塘荡荡，秋来飘渺，兰转南下，蓬草衰空，沧海桑田之意味，只剩辽远的寂寞与守望。土夯的墙体蜿蜒走向，时断时续，年复一年地剥脱松落，日益矮短形消，我试图用手去挽留，徒劳。一切都在加速消逝，能把握的并不多。索性放手，让你离去，任我归来，分道扬镳处，正是趋向圆满时。在沧州旧城下，感叹兴亡，臆想来时路。 1.古城·寻我丽影古城墙巍立，影子曳然，随日光的试探自东向西拖移，无声描述流光逃逝。有如这城墙老旧灰颓，我们的前世与今生被晒得褪色发白，站在冬日萧瑟的风里，惶惶然不知来自何处。坐在城墙根下，细数碎沙，一匹老马掉落的牙齿突兀地裸露在泥埋下，我的心抽搐了一下，一场战火缭乱的厮杀跃然脑海，它悲壮的倒了下去，连同历史跌进永久的孤寂，跌落进今生此刻我深沉的瞻望与缅怀里。他们真的悉数走远了吗？抬头望向12月的晴空一如碧洗，有迟发的雁鸟排队分行向南方缓缓飞去，再见面就是来年了。就像，我与我的前生也只是刹那间分离，互为碑刻，还是会回头去寻找。我想一定还有一部分我依然游荡于前世的尘烟里，她料想不到尚有一个不甘的我，徘徊在今生的渡口处，等候她良久。不管是谁，你，还会再回来见我的。 2.清霜·麦田守望天上仙惯爱弄斗转星移，世上有文曲光渐暗，人间的章句亦是明明灭灭，道不白肺腑里卧着的衷肠，我如痴如梦的眼里尚且有泪，如果轮回有信使，我多想写一封信给你！一些频乱的遇见与发生，将你我挡在了重逢之外。 12月的清晨，麦苗格外抖擞挺拔，簇拥在一起挂着清霜抗着寒冷，齐心协力的样子，散发睿智光芒，还有荡涤心肺的冽香让我感叹。漫步于今世的田埂上，我，也或者是你，我替你切切守着，这一片亘古的耕种，充满希望。仍要用力地活，直到再见面时，互为满意，互相道贺。华枝春满处，天心月圆时，待人事美满遂了心愿，人与人再没有分别与歧义。这麦田广袤黝绿，遥望去白茫茫一片，被夜里的寒气镀了一层银，在晨光耀射下闪着耀白色佛陀般的毫相光，光明而寂静。好像一位经风历雪的修士心胸辽阔，中光而通。虽是冬天，一点不觉得冷啊，也不觉得寂寞。当我一个人的时候，恰恰是离你最近的时候！ 禅暖花也净，又望那芦苇荡荡，一枝枝荻瑟瑟，萧萧抖着寒，天高风也远，神明在祝贺我与冬天团圆。专心于这天地间浩瀚而盛大的独自行走，这丰满的枯萎与寂静，为我一人所拥获。 3.残垣·将军之马残垣，是见一面少一点，灰颓而落的黄土，余留着一息尚存的热念，热念里搁浅着我前世失散的情缘。如若哪天古墙也不复存在，还要去哪里按图索骥，寻作我与你的来生？ 墙体裸露，岁月夯叠出有致的层次，青瓦碎片夹杂其间，多少尘烟往事被淹没。还是定睛看着那颗硕大的牙齿，如此生动，釉面尚光润，仿佛刚刚脱落，看到它嘴角抽动，表情里的不舍。朋友确定说是战马的牙。想来，人身也本一架空，206块骨，百年后尽销解，唯一口硬齿不屈，咬断世间罡劲野蛮的绳索，只为啜一口自由与真理的甜醴，纵然死了埋入土地也不腐烂——光荣似英雄的勋章，铄金般的倔强的白亮。忽而泪如雨下了。是身生来脆弱，还是意志自天逞强？谁来披解这一身荣耀，枷锁倦怠。 那马，那牙，是我前世追寻已久的将军的良马啊…轻吁软叹，将日光感动，暖意袭上全身，靠在旧墙上，忽似有庞然壮硕臂膀拥裹来，记忆的轻烟袅起，氤氲着前世的问讯与呢喃，沿这寂静的光线一并灌顶而入。它告诉我，有多少世，就这般踌躇着来不及歇脚，伴随南飞的大雁，我曾匆忙路过。错失他失陷杀场、遗落在沧田里的千年热望。赤缨撒落，金戈铁沉，在一则记忆里封存，我的将军啊，我也曾殒化于古老沧州的一截残垣断壁里，等你，等到沧海桑田，桑田又沧海，迟迟没有等到我的将军…今生，依然蹉跎。沿着旧墙遗址一带蹒跚而上，恰有一方石头堆砌起来的椭圆台体，没有铭志，知觉是大墓，是将军吗？料想你仍一身铠甲整齐，荣光发亮地躺在里面，死不瞑目地躺在那里，灵魂发着光，冒着热气，似有未了的缘，未见的人，你在等她。如今，我来了… 天地间跋涉，常在轮回里猜想，每个人离去时都怀抱有不曾发芽的梦吧，肉身腐去，随骨肉陷落、骨骼枯白，在被世人遗忘的黑黢黢的地下，猛烈而明亮地长出明艳的花骨朵来，那是未了却的爱。终究在落入丰碑那一刻，达成共识。如若我死去，只愿世间男女从一开始就好好相遇，好好相爱，再不留下遗憾…如此，泪再一次滚烫地落下。 所处的时代，人群与理念在加速分化。而我务必要抱朴守一地活着，从古到今。如抛却初心，人会面目全非，我怕我独一无二的将军找不到我。苍莽静寂，日光照彻大千，这世界令人熟稔到无语。闭上眼聆听，金戈铁马曾响彻，血脉入梦依旧滚烫，时光之巨轮悚心摄魄，史书沉吟，你从未打算把我放逐，我依旧还会找到你。 玲珑，2024.12.8日，初稿于沧州旧城遗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