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围巾为证：雪夜命案（中篇侦探小说）

昆仑007（赵长春）

引言

腊月的昆仑山，积雪覆盖着戈壁滩，凛冽的寒风卷着沙粒，刮过荒凉的旷野。叶河县的年味已悄然弥漫——街道上挂起了红灯笼，集市里挤满了置办年货的人，偶尔响起的爆竹声，却没能驱散石化供水机井房里的寒意。

一具年轻女尸倒在冰冷的红砖房内，头东脚西，黄色翻毛棉皮靴压在腿下，带血的纱布冻成了冰块。她是谁？为何会死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现场没有搏斗痕迹，只有并排的脚印和消失的自行车，暗示着凶手或许是她熟悉的人。

年关将至，刑警队长齐亮带着队员们踏上了侦破之路。从排查死者身份，到梳理她复杂的情感纠葛；从匿名信件的蛛丝马迹，到嫌疑人的层层伪装，每一条线索都像昆仑山下的冻土，坚硬而难寻真相。当所有人都盼着团圆过年时，他们却在风雪中奔波，只为让逝者瞑目，让正义不被年味掩盖。

这起发生在雪夜的凶案，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三角恋的纠葛、匿名信的阴谋、嫌疑人的谎言，将在昆仑山下的寒风中，一一揭开谜底。

（第一章）

白蓝双色的现场勘查车破开叶河县腊月的寒风，车顶的红色警灯在灰蒙蒙的天色里划出急促的光轨，尖锐的警报声像一把冷硬的冰锥，刺破了小城即将过年的松弛氛围。车轮碾过县城边缘最后一段柏油路时，还带着市井里零星的鞭炮碎屑，可驶出城区不过三公里，窗外的景象便骤然切换——枯黄的戈壁滩在车窗外飞速倒退，远处昆仑山的雪峰顶着终年不化的积雪，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冷冷注视着这辆疾驰的警车。

“奶奶的，早不出晚不出事，偏赶在这年关来临！”刑警队侦查员王海把厚实的警服领子往上提了提，呼出的白气在车窗上凝出一层薄霜。他侧头看向坐在司机后方的法医买卖提依明，对方手里正摩挲着一个银色的解剖工具盒，闻言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没接话。

车厢后排，穿着蓝色警皮大衣的刘东半眯着眼靠在椅背上，头在颠簸中轻轻晃动。他听着王海的牢骚，眼都没睁，嘴角却勾起一抹带着点戏谑的笑：“得了吧，今年这团圆年你就别惦记了，也省得天天跟你对象在解放路上压马路。接下来几天，好好跟这案子较较劲吧。”

“那必须的！”王海梗着脖子应道，又转头看向副驾驶座上的副局长兼刑警队长齐亮，声音里带着点求证的意味，“齐队，您说是不是这个理？犯罪分子不让咱们舒坦过年，咱也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齐亮没立刻回应，他正望着窗外远处昆仑山上的积雪出神，眉头拧成一道深痕。直到王海的话音落下片刻，他才转过头，声音比车厢里的暖气更冷几分：“小严，再快一点。”

开车的民警小严立刻踩下油门，勘查车的引擎发出一声闷响，速度瞬间提了上去。路边觅食的麻雀被骤然放大的警报声惊得四散飞逃，杨树上的乌鸦“哇”地叫了一声，扑棱着黑羽消失在戈壁尽头。只有田野里的羊群还维持着散漫的姿态，牧羊人裹着厚重的羊皮袄，眯着眼望着那辆一闪而过的警车，直到红色警灯变成远处一个模糊的光点，才慢悠悠地挥了挥羊鞭。

半小时后，勘查车驶上一条坑洼的乡村土路。我坐在最后排，背脊依旧挺得笔直——这是在部队里养成的习惯，哪怕车厢颠得能把人骨头都晃散，也改不了。就在这时，前方路边出现了一辆警用长江750三轮摩托车，车旁站着三个人：两个穿蓝色警服的，还有一个穿深黑色石油工作棉大衣的。寒风卷着沙粒打在他们脸上，三人都不停跺着冻得发木的脚，耳朵和鼻尖早已红得发亮。

看到我们的勘查车，三人立刻迎了上来。小严踩下刹车，轮胎在土路上摩擦出一道浅痕，伴随着“嗤”的一声，车子稳稳停下。齐亮第一个推开车门跳下去，军靴踩在冻土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操着一口略带京腔的普通话，冲为首的民警喊道：“小林，现场在哪儿？”

那是东渠镇派出所所长林枫，他快步走过来，冻得发紫的脸上挤出一丝急促的笑：“齐局，就在前面那个石化供水的机井房。”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孤零零的红砖房，又侧身介绍身边两人，“这位是石化保卫科的石冬科长，这位是奎图乡特派员沙悟提同志。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我和王海、刘东跟着下车，手里都提着沉甸甸的现场勘查箱。林枫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愣了一下，随即看向齐亮：“齐局，这位是……”

“刚从部队退伍的赵大柱，分到刑警队实习。”齐亮简单介绍了一句，又冲我说，“大柱，跟紧点，多学多看少说话。”

我连忙点头，上前跟林枫握了握手——他的手冻得像冰块，握在手里硌得人生疼。“林所长好，以后请多关照。”

“欢迎加入咱们警局！”林枫用力握了握我的手，又立刻收回手揣进兜里，“走，先去现场，这风太刺骨了。”

齐亮没再多说，一边跟着林枫往机井房走，一边快速询问现场情况：“发现尸体的是谁？什么时候发现的？有没有人动过现场？”

“是个放羊娃，今早七点多发现的。”林枫快步走着，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飘，“他说昨天午后还在机井房里避过风，当时没看见尸体。我们接到报案后，八点半就到了，一直守着现场，没让任何人靠近。”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了机井房跟前。这地方确实偏僻——四周全是平坦的戈壁滩和沙地，连棵像样的草都没有，往前望不到村，往后看不见店，离最近的奎图乡至少有两公里路。机井房背后是一条东西走向的人工水渠，渠沿上栽着一排新疆钻天杨，树干笔直得像插在地里的钢枪，一直向东延伸，直到被远处的戈壁吞没，望不到尽头。

机井房不大，也就八平米左右，是用红砖垒的，墙面上还留着雨水冲刷的痕迹。窗户玻璃碎了大半，碎渣散落在窗台下的冻土上，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泛着冷光；原本该有门的地方空荡荡的，只剩下门框上钉着的几根松动的木板，显然门早就被人拆走了。

刚走到门口，一股混杂着血腥味和冻土气息的冷风就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只见机井房里的地上，倒着一具面色苍白的女尸。她头朝东、脚朝西，面部朝下趴在地上，臀部呈一个奇怪的弯弓形，一只黄色的翻毛棉皮靴压在腿下，另一只靴子落在离尸体半米远的地方，靴筒里还塞着一团枯草。

靠窗的地面上，落着一只白色的棉线手套，手套指尖处沾着几点暗红色的血迹，像落在雪地上的梅花；靠近门口的位置，有一团带血的白纱布，纱布已经被血浸透，冻成了一块硬邦邦的冰块，边缘还凝着几道暗红色的冰棱。

“王海，拍照固定。”齐亮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刘东，现场绘图。大柱，你做现场记录，注意把每个细节都记清楚。”

“是！”我们三人齐声应道，立刻分头行动。王海从勘查箱里拿出相机，蹲在地上调整焦距，快门声在空旷的机井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刘东铺开绘图板，用铅笔快速勾勒出机井房的布局，时不时抬头核对细节；我则拿出笔记本，一笔一划地记录现场情况，连地上碎玻璃的分布都不敢遗漏。

等我们初步完成记录，齐亮又让我协助买卖提依明验尸。我跟着买卖提依明蹲下身，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掀开死者的头发——那是一头黑色的长发，已经有些打结，发梢还沾着沙粒。就在这时，齐亮突然开口：“大柱，跟我出来一下。”

我连忙站起身，跟着齐亮绕着室内杂乱的脚印走出机井房。他径直走到机井房背后，蹲下身指着地面：“你看这里。”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冻土上清晰地印着两道自行车轮胎的痕迹，轮胎纹里还嵌着细小的沙粒。“这是……”

“把轮胎印固定、提取下来。”齐亮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注意手法，别破坏痕迹。”

我立刻喊来正在拍照的王海，两人一起蹲在地上，先用相机从不同角度拍摄轮胎印，又拿出石膏粉和水，按照规程调配石膏，小心地倒在轮胎印上。等石膏凝固的间隙，齐亮又带着我们沿着水渠沿往前走——渠沿上的冻土比较松软，清晰地留着两行脚印，一男一女。男脚印大约25.5公分，女脚印则小一些，看起来像是36码左右。

“你们看这脚印。”齐亮蹲下身，用手指了指男脚印，“两个人是并排走的，脚步很平稳，既不匆忙，也不急促，倒像是在散步。但这男脚印有问题——你们看鞋底，没有明显的花纹，像是被什么东西贴住了，明显是经过伪装的。”

我和王海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惊讶。我们连忙用石膏提取了脚印，等回到机井房时，买卖提依明已经验完了尸，正收拾着勘查包。

“怎么样，买卖提？”齐亮走过去，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

买卖提依明擦了擦手上的消毒液，语气很肯定：“死者年龄大概二十二、三岁，上身穿兰黑色短款棉大衣，里面是红色毛衣和白色的确良衬衣，还戴着白布胸罩；下身穿紫色毛裤、红色秋裤，内搭白色针织三角裤衩，但罩裤不见了。脚上穿的是米色尼龙袜，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是被这条红色长羊毛围巾勒住的，围巾一头还堵在她嘴里。”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从尸僵和尸斑来看，死亡时间不超过二十小时，很可能是昨天傍晚到夜里作案的。另外，死者生前发生过两性关系，但除了罩裤被剥走，其他衣服都完好，没有撕扯的痕迹。”

“昨天傍晚到夜里……”齐亮皱着眉，转头看向一旁的沙悟提，“沙悟提同志，报案的放羊娃昨天午后还在这儿避过风，是吗？”

沙悟提连忙点头，他的汉语带着点口音，却很清晰：“对，那娃叫阿力木，今年十三岁，他家就在奎图乡。他说昨天下午两点多还在机井房里烤过火，当时没看见任何人，也没发现尸体。今天早上他路过这里，想进去避风，才看见尸体，吓得立刻跑回村里报了案。”

“那就是说，案发时间应该是元月二十五日夜里。”齐亮掏出笔记本，在上面记下日期，“死者身份确认了吗？”

林枫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我们查了附近几个村和石化厂的职工名单，没发现有人失踪。死者身上也没带身份证、户口本之类的东西，暂时没法确认身份。”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我们又对现场进行了仔细勘查——王海把机井房里的每一寸地面都拍了照，连碎玻璃都编号收了起来；刘东补全了现场图的细节，甚至标注出了每枚脚印的走向；买卖提依明则提取了死者的头发、指甲和衣物上的纤维，装在证物袋里封好。勘查车的录像设备也一直开着，把现场的每一个细节都录了下来。

可直到天快黑时，我们才不得不承认——尽管勘查得足够仔细，却没找到任何能证明死者身份的凭据，凶手也没留下指纹、DNA之类有价值的证据。

夕阳西下，昆仑山的雪峰被染成了暗红色，寒风卷着沙粒打在机井房的红砖墙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在低声呜咽。齐亮站在机井房门口，望着远处渐渐暗下来的戈壁滩，眉头拧得更紧了。

死者是谁？凶手是谁？为什么被杀？是强奸杀人吗？可死者除了罩裤被剥走，其他衣物完好，不像是强行施暴的痕迹。是通奸后灭口？还是有别的恩怨？这起发生在昆仑山下的凶案，就像机井房周围的戈壁滩一样，空旷、模糊，没有任何线索。

最后，齐亮转过身，看着我们几个：“先收队。回去后，第一要务是查找死者身份——通知各派出所、乡镇，把死者的特征发下去，重点排查失踪人口。另外，王海、刘东，你们俩负责梳理附近几个村的人际关系，特别是有前科的人员。买卖提，你尽快把检材送去市局化验，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是！”我们齐声应道，开始收拾勘查设备。我提着沉重的勘查箱，跟在队伍后面往勘查车走，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孤零零的机井房——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它像一个沉默的问号，立在昆仑山下的戈壁滩上，等着我们揭开答案。而我心里清楚，这个年，我们恐怕真的过不好了。

齐亮站在机井房门口，寒风卷着沙粒打在他的警皮大衣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他转头看向林枫，眉头依旧紧锁，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林枫，现场保护就交给你了。派两个人24小时守着，不准任何人靠近，哪怕是放羊的老乡也不行——冻土上的脚印、轮胎印，还有房里的每一件东西，都不能动。”

“您放心，齐局！”林枫立刻立正应声，冻得发紫的脸上透着坚定，“我马上安排所里的人过来，保证现场一根草都不会少。”

齐亮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朝着勘查车走去。我和王海、刘东、买卖提依明跟在后面，踩着冻土上的脚印往回走——此时太阳已经沉到昆仑山背后，天色暗得很快，戈壁滩上的风更冷了，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

次日上午，径过半小时车程，勘查车驶进东渠镇派出所的院子。这是一栋的红砖平房，院子里停着二辆警用摩托车车，墙上挂着“石油化工基地治安联防点”的牌子——东渠镇派出所的核心任务，就是管辖周边石化基地的治安，以及防范厂区周边的盗窃、斗殴事件。刚下车，一股暖气就从派出所的铁门里飘出来，夹杂着淡淡的煤烟味，让冻得僵硬的身体瞬间松快了几分。

齐亮没歇脚，直接走进派出所的值班室——屋里摆着两张旧办公桌，桌上堆着厚厚的案卷，墙角的煤炉烧得正旺，炉上的铁壶冒着白汽。他一把抓过桌上的红色电话机，手指在拨号盘上飞快转动，先是接通了刑警队的内线：“喂，我是齐亮。让刘东立刻到东渠镇派出所来，带上周边派出所和厂矿保卫科的联系方式。”

挂了电话，他又转向王海，指了指桌上的相机：“王海，你现在就去洗印死者的照片——要高清的，正面、侧面都得有，特别是衣物特征，比如那件兰黑色短款棉大衣、黄色翻毛棉皮靴，都要拍清楚。洗完照片就写协查通报，把死者的年龄、衣着、现场发现的细节都写进去，印五十份，下午三点前必须发往周边市县的公安局和派出所。”

“明白！”王海立刻点头，转身就往派出所的暗房跑——他是队里的老侦查员，洗照片的手艺一绝，哪怕条件简陋，也能洗出清晰的照片。

刚安排完王海，刘东就推门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黑色的笔记本，上面记满了联系方式。“齐局，我来了。”

“坐。”齐亮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自己也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口热水，“你现在分两步走。第一步，立刻给案发地周边的奎图乡派出所、石化基地保卫科、还有西边的萨尔达派出所打电话，让他们的负责人下午2点前赶到案发现场——到了之后先辨认尸体，然后我会安排分片包干的任务，每个人负责一块区域，务必查明死者的身份。”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跟他们说清楚，这是命案，必须负责人亲自来，不准派底下人应付。如果有人来不了，让他直接给我打电话。”

“好，我现在就打。”刘东立刻翻开笔记本，拿起另一部电话开始拨号。

“等一下。”齐亮叫住他，语气又沉了几分，“打完电话，你再跟奎图乡的沙悟提同志联系，让他通知案发地周边的村委会干部，下午1点半在奎图乡政府集合。你过去跟他们开个会，把死者的特征跟他们说清楚，发动村里的老乡辨认尸体——特别是最近有没有外来的人，或者谁家的姑娘、媳妇没回家的，都要问清楚。另外，让他们帮忙搜集线索，比如昨天傍晚到夜里，有没有看到陌生人、或者听到奇怪的动静，哪怕是一点小事，都要记下来报给我们。”

刘东一边听一边点头，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我记下来了。开完会我就留在那边，跟沙悟提一起盯着，有消息立刻向您汇报。”

“嗯。”齐亮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站在一旁的我，“大柱，你跟王海一起去洗照片、整理协查通报。他写的时候，你在旁边看着，把死者的特征再核对一遍，别出岔子——这协查通报是找人的关键，一个字都不能错。”

“是！”我立刻应声，心里有点激动——这是我第一次参与命案，能帮上忙，比什么都强。

安排完所有事，齐亮又拿起电话，这次是打给市局的技术科：“喂，技术科吗？我是齐亮。我们在东渠镇这边出了个命案，买卖提同志已经提取了检材，下午我让他送过去，你们那边准备好，优先化验——重点查死者的DNA，还有现场提取的纱布、手套上的血迹，看看能不能匹配到嫌疑人。”

挂了电话，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向外面——院子里的风还在刮，天色已经快黑透了，远处的昆仑山只剩下一道模糊的黑影。他沉默了片刻，才转过身对我们说：“这案子现在就一个突破口——死者身份。只要找到了死者是谁，后面的侦查就好办了。大家都加把劲，这年能不能过好，就看咱们能不能尽快破案了。”

我们三个都用力点头，没人说话——但每个人的眼神里都透着一股劲。王海已经拿着相机往暗房走了，刘东还在电话里跟各个派出所的负责人沟通，我则跟在王海后面，准备帮忙整理照片。值班室里，电话铃声、写字声、还有窗外的风声交织在一起，明明是暖烘烘的屋子，却没人觉得轻松——我们都知道，这场与时间的赛跑，从现在才真正开始。

（第二章）

铅灰色的云层压在昆仑山顶上，已经整整三天了。离大年三十只剩四五天，叶河县街上的红灯笼已经挂了起来，偶尔能听到零星的鞭炮声，可东渠镇派出所的值班室里，却连一丝年味都没有。

专案组的桌子上堆着厚厚的线索记录——这三天里，周边派出所、厂矿保卫科还有群众陆续报来二三十条线索：有人说看到过穿兰黑色棉大衣的姑娘在石化厂门口徘徊，有人说奎图乡有个媳妇离家出走了，还有人说在戈壁滩上见过类似的黄色翻毛靴……齐亮带着我们连轴转，白天跑现场、访村民，晚上在值班室核对线索，眼窝下的青黑越来越重，可每一条线索查到底，最后都被否定了。

“又是一条空的。”王海把一份调查记录摔在桌上，声音里满是烦躁，“刚才跟萨尔达派出所联系了，他们说那个离家出走的媳妇，昨天已经回娘家了，根本不是死者。”

刘东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语气也带着疲惫：“周边五个村都跑完了，失踪人口查了个遍，没一个对得上的。这死者到底是谁啊？总不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屋子里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刮得更紧了，卷着雪粒打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南疆很少下雪，可这天偏偏下起了鹅毛大雪，气温一下降了十几度，连出门走访都变得困难。

齐亮坐在桌前，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目光落在那份写满死者特征的协查通报上。他看了看我们几个——王海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刘东的警服上还沾着没拍掉的雪，我也因为连续熬夜，头时不时发昏。他叹了口气，突然站起身：“行了，都别绷着了。中午跟我回家，让你们师娘给你们炖锅羊肉，暖和暖和。休整三个钟头，明天再接着查。”

我们都愣了一下——谁也没想到，一向严肃的齐局会突然提这事。王海率先反应过来，立刻笑了：“那敢情好！师娘炖的羊肉，我可惦记好几年了！”

半小时后，我们跟着齐亮来到他家。那是一栋老旧的平房，墙面上还留着雨水冲刷的痕迹。刚进院子，一个穿着红色棉袄的小男孩就从家里跑了出来，看到齐亮，立刻张开双臂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他的大腿，清脆的声音里满是兴奋：“爸爸！你终于回来了！”

那是齐局的小儿子，叫齐小宇，才六岁。齐亮原本紧绷的脸瞬间柔和下来，他弯腰抱起儿子，用胡茬轻轻蹭了蹭孩子的脸蛋，笑着问：“想爸爸了没？”

“想！”齐小宇搂着齐亮的脖子，又好奇地看向我们，“爸爸，这些叔叔是谁呀？”

“是爸爸的同事，来家里吃饭。”齐亮抱着儿子，冲我们招手，“进来吧，外面冷。”

我们跟着走进屋里，一股暖意瞬间包裹了全身。屋子不大，也就六十多平米，家具都是旧的，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窗台上摆着两盆玫瑰色的月季花，有两朵已经绽放了，花瓣上还带着水珠，在窗外白雪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娇艳，淡淡的花香弥漫在屋里，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

“回来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厨房传来，紧接着，一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那是师娘王华青，县医院的医生。她看到我们，立刻笑着迎上来：“快坐快坐，我这就把火再烧旺点。”

齐亮把儿子放下，对王华青说：“把咱们准备过年的那只羊炖上，给小伙子们补补。再把我存的红山特曲拿出来，让他们暖和暖和。”

“早就炖上了！”王华青笑着走进厨房，又探出头说，“你们先坐着喝茶，我再炒两个菜。”

齐亮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砖茶，热气腾腾的茶水捧在手里，连心里都暖和了。他坐在我们对面，喝了口茶，才慢慢说起：“我跟你师娘都是64年从北京来的，我从政法学院毕业，她从医专毕业，当时就想着来边疆做点事，一待就是二十年。”

我们都安静地听着，这还是第一次听齐局说自己的事。正说着，王华青从厨房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几个苹果，放在桌上：“别光说我们，你们工作怎么样了？案子有进展吗？”

齐亮的眼神暗了暗，摇了摇头，长出一口气：“难啊。搞了这么多年案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难找的死者。线索查了一大堆，全是空的，现在连一点方向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王华青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她给齐亮续了杯茶，又宽慰道，“你也别太着急。我们医院有时候也遇到难诊断的病人，查来查去好几天都没结果，可最后总能找到病因。你们的工作就像大海捞针，哪能一下就捞着？慢慢来，总能找到线索的。”

齐亮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只是拿起茶杯，一口口喝着茶。屋里的气氛又变得安静起来，只有厨房里传来炖肉的香味，还有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一个小时后，王华青把菜端上了桌：一大盆清炖羊肉，汤面上飘着翠绿的葱花；一盘炒土豆丝，还有一盘凉拌黄瓜。她又拿出十个刚烤好的馕，放在盘子里：“快吃吧，羊肉刚炖好，趁热吃才香。”

齐亮打开红山特曲，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酒液清澈，还没喝就闻到了浓郁的酒香。“来，喝一口暖暖身子。”他举起酒杯，“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今天不说工作，就好好吃饭。”

我们举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喝了一口酒——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瞬间暖到了胃里。王海夹了一大块羊肉，塞进嘴里，含糊地说：“师娘，您这手艺也太好了！比饭馆里的还香！”

王华青笑着说：“喜欢就多吃点，锅里还有呢。”

吃完饭，我们刚想起身回局里，齐亮也穿上了大衣，准备跟我们一起走。可他刚走到门口，齐小宇就跑了过来，抱住他的腿，仰着小脸，眼里满是不舍：“爸爸，你又要走吗？不能在家陪我玩吗？”

齐亮蹲下身，抚摸着儿子的头，声音温柔又带着愧疚：“爸爸还有工作，案子没破，心里不安。等爸爸把案子破了，就回来陪你和妈妈过年，好不好？”

齐小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松开了手。我看着屋里的景象，突然注意到——墙上的年画还没贴，沙发上堆着没拆洗的被褥，齐小宇的脚上还穿着去年的旧棉鞋。王华青既要在医院上班，照顾病人，又要操持家里的事，准备过年的东西，所有的担子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齐亮也看到了，他望着王华青，眼里满是歉意：“等案子破了，我回来好好陪你和孩子，让你好好休息几天。”

王华青笑着摇了摇头：“跟我还说这个？你安心工作，家里有我呢。路上小心点，雪天路滑。”

我们跟着齐亮走出家门，刚到院子里，齐小宇突然从家里追了出来，大声喊：“爸爸！早点回来！记得给我买鞭炮！”

齐亮停下脚步，回头冲儿子挥了挥手，声音里满是温柔：“忘不了！爸爸一定给你买！”

走出家属院，雪下得更大了，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我们沿着路边往前走，准备回局里。路过一个烤肉摊时，看到一群人围在摊前的小桌旁，喝着茶、聊着天，烤肉炉里的炭火还没熄灭，冒着淡淡的青烟。

“听说前几天石化基地的供水井房出了凶杀案？到现在都没查到死者是谁。”一个穿黑色夹克的青年男子喝了口茶，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

另一个中年男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现在的人啊，都怕惹麻烦。过去有啥情况，大家都主动往派出所报；现在倒好，明明知道点啥，也不敢说，就怕被报复。”

“可不是嘛！”这时，烤肉摊的服务员提着茶壶走过来，给大家续水，接过了话头，“昨天我表兄从东渠镇买冬里村来县城买年货，跟我聊起这事。他说他们村杨大年家的丫头，叫杨雪，二十三日晚上离家出去后，到现在都没回家。我当时就想起公安局发的协查通报了，跟他说‘你咋不往派出所报呢？’你猜他咋说？他说‘人家爹妈都没着急报，咱瞎操啥心？万一不是，还惹一身麻烦’。”

这话一出，我们几个人瞬间停下了脚步。齐亮眼神一凛，立刻快步走上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同志，你好。刚才你说你表兄是买冬里村的？能跟我们说说杨雪的情况吗？比如她多大年纪，穿什么衣服？”

服务员愣了一下，看了看我们身上的警服，才反应过来，连忙说：“哦！你们是警察同志啊！我表兄说杨雪今年二十二岁，跟她妈在村里的棉花地干活。至于穿啥衣服……他没细说，就说那丫头平时爱穿深色的大衣。”

“你表兄在买冬里村哪个组？叫什么名字？”齐亮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

“在三组，叫马建军。”服务员连忙回答，“警察同志，你们问这个干啥？难道杨雪她……”

齐亮没回答，只是紧紧握着服务员的手，语气诚恳：“谢谢你！你提供的线索太重要了。后续可能还需要你配合一下，跟你表兄再确认点情况。”

“没问题没问题！”服务员连忙点头，“只要能帮上忙，我肯定配合！”

我们跟服务员道谢后，立刻转身往派出所走。雪还在下，可没人觉得冷——这三天来，这是第一条真正有价值的线索。王海兴奋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大柱，你说！这杨雪会不会就是死者？”

齐亮快步走着，眼神坚定：“不管是不是，都得立刻去查！刘东，你现在联系买冬里村的村委会，让他们马上找到杨大年，确认杨雪是不是真的失踪了。王海，你跟我去买冬里村三组，找马建军核实情况。大柱，你回派出所，把杨雪的信息跟死者特征对比一下，有情况立刻给我们打电话！”

“是！”我们齐声应道，脚步更快了。昆仑山下的雪地里，四个身影朝着不同的方向奔去，而那栋孤零零的机井房背后，隐藏的真相，似乎终于要露出一丝端倪。

（第三章）

越野车碾过积雪覆盖的乡村土路，车轮卷起的雪沫子在车窗外划出两道白色弧线。从县城到东渠镇买冬里村三组不过二十多公里，可雪天路滑，我们开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到。车刚停在村口，穿着藏蓝色棉服的村支书就迎了上来，手里还攥着个冻得硬邦邦的馍馍：“齐局，可把你们盼来了！我已经跟杨大年家打过招呼，就在前面第三家。”

跟着村支书往村里走，路边的土坯房上都积着一层薄雪，屋檐下挂着的红辣椒、金玉米在白雪映衬下，倒有了几分过年的热闹劲儿。杨大年家就在巷子尽头，是三间新盖的青砖平房，墙面还透着新鲜的水泥色。院子大门虚掩着，推开时“吱呀”一声响，惊得院里果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落在房檐上，歪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我们，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院子收拾得很干净，通道两侧的园子里种着苹果树、梨树，光秃秃的枝桠伸向天空；窗前的葡萄藤早就埋进了土里，只剩下交错的木架子，还能想象出夏天爬满绿叶的样子。我们刚走到屋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争吵声，声音不大，却透着股急劲儿。

齐亮立刻停下脚步，冲我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屋里的人显然没察觉院外的动静，争吵还在继续——先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埋怨：“你倒好！孩子从二十三号走了就没个信儿，你也不去找！万一出点事，你对得起孩子吗？”

紧接着，一个操着中原口音的男声响起，语气里满是烦躁：“我咋没找？昨天我还去她厂里了！她同宿舍的姑娘说，她压根没回厂里！说不定是去喀尔古城她姨家了，你瞎着急啥？”

“不可能！她去喀尔从来都会跟家里说一声！”妇女的声音更急了，“这丫头近两年是有点任性，可再怎么着也不会一声不吭就走！都是你，平时跟孩子少言寡语的，现在出了事就只会推！”

“我推？明明是你惯的！”男人的声音也高了起来，“小时候要啥给啥，现在管不住了，倒怪我了？”

听着屋里的争吵，齐亮轻轻叹了口气，冲我们使了个眼色，率先推开了屋门。屋里的两人正对着炕沿站着，看见突然进来的我们，瞬间愣住了——中年男人穿着灰黑色的旧棉袄，头发花白了大半，脸上满是疲惫；妇女围着个碎花围裙，眼睛红肿着，手里还攥着块没纳完的鞋底，针还插在上面。

村支书连忙上前一步，笑着打圆场：“大年哥，嫂子，别吵了！这是县公安局的齐局长，还有刑警队的同志，特地来帮你们找杨雪的！”

“公安局的同志？”杨大年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脸上挤出一丝局促的笑，“快，快进屋坐！老婆子，快给同志倒茶！”

杨雪娘也醒过神来，连忙把手里的鞋底放在炕边，快步走到桌边拿起搪瓷壶，声音还带着点哭腔：“同志，快上炕暖和暖和！炕是刚烧的，热乎着呢！”

齐亮摆了摆手，没上炕，而是坐在了靠门的小板凳上——那凳子看着有些年头了，凳面磨得发亮。他打量了一眼屋里：墙面刷得雪白，墙上贴着崭新的“年年有余”年画，炕上铺着干净的蓝布褥子，连桌角的暖水瓶都擦得锃亮，一看就是个爱干净的人家。

“您就是杨大年同志吧？”齐亮的语气很平和，尽量不让对方感到紧张。

“是，是我。”杨大年点了点头，又连忙给我们递烟——是一盒“雪莲牌”香烟，烟盒都有些皱了，显然是舍不得抽的。“同志，你们……你们是不是有雪儿的信儿了？”他的声音带着期盼，眼睛紧紧盯着齐亮。

齐亮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放缓了语速：“我们是来了解情况的。听说杨雪二十三号离家后，一直没回来？”

提到这事，杨大年的脸色沉了下去，他叹了口气，指了指墙上的年画：“可不是嘛！二十三号那天，吃过晚饭，她跟我说‘爸，厂里有点事，我去处理下’，然后就骑上自行车走了。我以为她当晚就会回来，结果等到半夜都没见人。第二天我去她厂里问，她同宿舍的小张说，她压根没回厂里。”

“她在哪个厂上班？”齐亮追问。

“原来在化肥厂，两个月前刚调到机修厂，在修理车间当学徒。”杨大年回答得很清楚，又补充了一句，“她那厂离村里不远，骑车也就二十分钟路程。”

“她骑的是什么自行车？”

“是辆永久牌的轻便28锰钢自行车，黑色的，去年她生日我给她买的。”杨大年的声音低了些，“那车她宝贝得很，每次骑完都擦得干干净净。”

齐亮没再继续问，而是转头看了眼村支书。村支书立刻会意，吸了口烟，斟酌着开口：“大年哥，嫂子，有件事……我们得跟你们说清楚，你们听了可别太着急。”

杨雪娘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紧紧攥着围裙角，声音发颤：“支书，是不是雪儿出啥事儿了？您快说啊！”

“是这样的。”村支书顿了顿，指了指我们，“公安局的同志最近在石化基地那边，发现了一具女尸，年龄、衣着跟杨雪有点像，所以来核实一下……”

“女尸？”杨雪娘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差点撞到炕沿，“不……不可能！雪儿她好好的，怎么会……”

齐亮连忙往前挪了挪凳子，语气尽量温和：“嫂子，您别激动。我们只是来核实情况，还不能确定是不是杨雪。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带了照片，想让你们辨认一下。”

说完，他冲我递了个眼神。我立刻从黄挎包里拿出那个牛皮纸信封，小心翼翼地取出照片——那是王海洗印的死者正面照，虽然面色苍白，但五官清晰。我把照片递到杨大年面前，尽量放缓了声音：“杨大爷，您看看，是不是杨雪同志？”

杨大年双手接过照片，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他眯着眼睛，凑到灯下仔细看着，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杨雪娘也凑了过来，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照片，一开始还强忍着，可看了没几秒，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双手紧紧抓住杨大年的胳膊：“是雪儿！是我们家雪儿啊！你看这圆脸，这烫发，还有这衣服……是她二十三号穿的那件兰黑色棉大衣啊！”

杨大年的身体晃了晃，他深吸一口气，又看了一眼照片，才缓缓把照片还给我，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是……是雪儿。她左眉角有个小痣，照片上能看见……”

“同志，求你们了！”杨雪娘突然跪了下来，朝着齐亮磕了个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我们能不能去看看尸体？我想再确认一下……求你们了！”

齐亮连忙起身扶住她，语气坚定：“嫂子，您快起来！我们正想请你们去辨认，这样才能最终确定。你们想什么时候去？”

“现在！现在就去！”杨雪娘抓着齐亮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现在就想看看她……”

齐亮没有犹豫，立刻站起身：“好，我们现在就去。”

杨大年扶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老伴，匆匆锁了门，跟着我们上了越野车。车往石化医院开去，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杨雪娘压抑的哭声，和车窗外呼啸的风声。我看着窗外掠过的雪景，心里也沉甸甸的——死者终于确认是杨雪了，可这仅仅是开始，杀害她的凶手，还藏在茫茫人海里。

半小时后，越野车停在了石化医院太平间门口。齐亮让我和王海在外面等着，自己则陪着杨大年夫妇走了进去。没过多久，太平间里传来杨雪娘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声音穿透了冰冷的空气，让人听着心里发疼。

当齐亮陪着脸色惨白的杨大年夫妇走出来时，他冲我们点了点头——不用多说，我们都明白，死者确实是杨雪，23岁，机修厂修理车间工人，未婚。

案件终于有了突破，可齐亮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杨雪为什么会去偏僻的机井房？是谁杀害了她？那辆永久牌自行车又去了哪里？一个个疑问，还等着我们去解开。

（第四章）

夜幕彻底笼罩了石油小镇，北京212吉普车行驶在街道上，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路两旁的路灯像一道道长虹，将路面照得通亮，建筑物的窗户里透出暖黄的光，偶尔有爆竹声划破夜空——红色的纸屑在星空中炸开，像碎雪般缓缓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带着过年的热闹，却衬得我们心里格外沉重。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东渠镇派出所门口——这里早已被设为“1·25专案组”驻地。推开门，值班室里的煤炉烧得正旺，墙上挂着的挂历格外显眼：农历腊月二十四，小年。还有五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越是靠近春节，咱们越得抓紧。”齐亮脱下沾着雪的大衣，随手搭在椅背上，语气严肃，“必须尽快破案，打击犯罪分子，才能让老百姓安心过年。”他话音刚落，王海、刘东还有其他专案组成员就都围了过来，大家手里都拿着案卷，眼神里满是急切。

案情分析会很快开始。桌上摊满了现场照片、勘查记录和询问笔录，齐亮率先开口，手指在案卷上轻轻点了点：“作为公安战士，咱们每一个判断、每一个推论，都必须基于客观事实，绝不能主观臆造。现在，咱们再把案情捋一遍，重点放在作案时间和案件性质上。”

大家纷纷拿起案卷，仔细翻阅。片刻后，刘东率先发言：“从法医鉴定和放羊娃的证词来看，作案时间基本能确定是1月25日夜。可问题是，杨雪23号晚饭后就离家了，既没去厂里，也没去亲戚家——这两天，她到底在哪儿？跟谁在一起？”

这话一出，值班室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思考这个关键问题——这两天的空白，很可能藏着破案的关键。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法医买卖提依明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

“买法医，你可来了！”齐亮连忙起身，递给他一支烟。

买卖提依明摆了摆手，笑着说：“不抽了，已经戒了一个星期了。”他在桌旁坐下，端起桌上的茶缸喝了口水，推了推近视镜，开门见山，“你叫我来，是想再确认作案时间吧？我刚把检材报告整理好，死者胃溶液里的食物残渣还没完全消化，结合尸斑形成情况，作案时间可以精确到25日夜间11点到12点之间。”

“太好了！作案时间这块就定死了！”齐亮松了口气，又接着说，“现在最关键的是案件性质。杨雪家在买冬里村，被害地点在十公里外的机井房，现场还有并排的脚印——我推断，凶手是杨雪的熟人，是被‘勾引’过去的。如果是陌生人，她不可能跟着去那么偏僻的地方。”

买卖提依明听完，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补充：“恐怕不只是‘一般熟人’那么简单。”他打开公文包，拿出一份检验报告，放在桌上，“技术鉴定显示，死者生前发生过两性关系，但没有被强迫的痕迹——这不是强奸杀人，极有可能是通奸杀人。这说明，凶手不仅是熟人，还跟杨雪有较深的感情。”

“这条线索太重要了！”齐亮猛地一拍桌子，眼睛亮了起来，“现场也能印证这点——没有搏斗痕迹，死者身上没有挣扎反应，她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杀害的。至于消失的自行车和被剥走的罩裤，明显是凶手故意制造的假象，想让咱们误以为是拦路强奸、图财害命，转移侦查视线！”

大家纷纷点头，都认同这个判断。王海兴奋地说：“这么一来，侦查范围就缩小了！不用再查那些有抢劫前科的，重点查跟杨雪关系近的人！”

“没错。”买卖提依明喝了口茶，继续分析，“死者没结婚，结合通奸杀人的性质，大概率是爱情纠纷引发的。凶手很可能是在发生关系后，趁杨雪不备下的手——要么是想甩了杨雪甩不掉，要么是怕奸情暴露。”

这话一下子打开了大家的思路。刘东立刻补充：“我觉得有两种可能。一是凶手跟杨雪在谈恋爱，后来又搭上了别人，想断了关系却被杨雪纠缠，就动了杀心；二是凶手已经结婚了，欺骗杨雪跟她在一起，可能还让杨雪怀了孕，怕事情败露，就杀人灭口。”

“分析得很到位！”齐亮总结道，语气坚定，“接下来，侦查方向就定了：围绕杨雪的社会关系，重点排查跟她有恋爱关系、感情深厚的人。排熟人，查因果，找凶犯！咱们争取年前破案，给杨雪家人一个交代，也让老百姓能安心过年。”

说到这儿，齐亮的语气软了下来，他端起茶缸喝了口水，眼神里带着一丝愧疚：“我已经两年没跟老婆孩子过个平安年了，今年……真想好好陪他们吃顿年夜饭。”

值班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沉重，可没人抱怨——大家都知道，破案不仅是职责，更是对死者的交代，对老百姓的承诺。王海拍了拍齐亮的肩膀：“齐局，放心！咱们加把劲，肯定能在年前抓住凶手！”

“对！一定能！”大家齐声应道，眼神里重新燃起了斗志。煤炉里的火苗“噼啪”作响，映着桌上的案卷和大家坚定的脸庞。离大年三十还有五天，这场与时间的赛跑，我们必须赢。

（第五章）

窗外的雪还在下，专案组的分工会议却开得热火朝天。为了尽快驱散凶杀案在百姓心头笼罩的阴影，让全县各族群众过个安稳年，经过反复讨论，齐亮最终敲定了三路并进的侦查方案：刘东带领第一组，再访杨雪家，从其父母亲友口中挖掘线索，并搜查杨雪的遗物，尤其是来往书信和可疑物品；王海带队第二组，前往杨雪曾工作过的化肥厂，摸清她过去的活动轨迹和人际关系；齐亮则亲自带着我和另外两名侦查员，直奔杨雪生前最后任职的机械修理厂。

第二天晚上，奔波了一整天的侦查员们陆续返回派出所会议室。尽管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有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有的裤脚还沾着没融化的雪水，但会议室里的气氛却格外活跃。没等齐亮宣布开会，急性子的王海就率先拍着桌子嚷了起来：“各位，这杨雪名字听着挺文静，没想到是这么个人！化肥厂的同志都管她叫‘不落地的长尾鸡’，说她交际广得很！”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语气里满是惊讶：“我们初步排查了一下，光跟她‘关系不错’的人就有二百多个，有过恋爱关系的至少十个！她才二十三岁啊！听说她在化肥厂名声太臭，待不下去了，才通过现在的对象——厂劳资科的王跃进，调到机修厂的！”

“你说她对象是王跃进？”刘东皱着眉摇了摇头，语气带着质疑，“不对吧？我们从杨雪父母那儿了解到，她之前是处过几个对象，但都没成——要么嫌人家长得不好看，要么嫌人家是工人，要么嫌家里人口多，处几天就断了。她父母说，杨雪最近正跟运输公司的团委书记孟晓军热恋呢！”

“不可能！”王海立刻急了，拍着胸脯保证，“这是化肥厂党总支书记亲口跟我说的！杨雪死前一个星期，石油俱乐部放电影，王跃进还特意给她打电话，两人坐在一起看的！还有人说，王跃进正在家里打家具，准备过完年开春就结婚呢！”

“这么说，她是同时跟两个人处对象？”一旁的东渠镇派出所所长林枫插了句嘴，脸上满是诧异。

“这哪儿是两个？分明是三角恋啊！”另一个侦查员打趣道。

我清了清嗓子，把白天跟齐亮去机修厂的情况说了出来：“我和齐局去机修厂时，杨雪的车间主任跟我们说，杨雪到厂时间不长，就跟厂里的武装干事杨勇军走得特别近——看电影一起，去食堂吃饭也一起，连饭菜都不分你我，厂里人都看得出来他们关系不一般。”

“嚯！这哪儿是三角恋，是多边形啊！”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阵议论声，大家都没想到杨雪的感情关系会这么复杂。

这时，刘东从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样东西，递给齐亮：“齐局，这是我们从杨雪房间里搜出来的遗物——一个信封，收件人是‘石化基地机修厂修理车间杨雪’，寄信地址是本地采油厂，但里面没信；还有一个红色日记本，里面记着上百个人的通信录，还有一些经济往来的账目，没发现别的东西。”

齐亮接过塑料袋，小心翼翼地拿出信封和日记本，仔细翻看着。日记本的纸页已经有些泛黄，上面的字迹娟秀，密密麻麻记满了名字和数字——有“收张三50元”“欠李四20元”的记录，也有“采油厂李哥”“运输队王姐”之类的备注。他看了半天，抬头问：“杨雪父母没说还有别的东西吗？比如信件、照片之类的？”

“她母亲说，可能还有一些旧东西放在箱子底下，明天我们再去一趟，仔细找找。”刘东回答。

“还有个重要情况！”和王海一起去化肥厂的侦查员突然开口，语气变得严肃，“石化厂保卫科的同志说，案发前几天，王跃进的状态很反常。1月23号晚上，他一个人在宿舍喝了将近一瓶白酒，喝醉后就骂杨雪，说她没良心、不是人，还说她‘早晚不得好死’！”

“这情况太关键了！”王海立刻接过话头，眼睛亮了起来，“如果刘东从杨雪父母那儿了解的情况是真的——杨雪又想抛弃王跃进，跟孟晓军好，那王跃进肯定怀恨在心啊！他喝醉酒骂杨雪，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事！搞不好，就是他把杨雪骗到机井房杀害的！”

“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跟王海一组的侦查员立刻附和，“毕竟王跃进有动机——被甩了，心里有气，再加上喝了酒，一时冲动犯了案！”

“我不同意！”刘东立刻反驳，眼神盯着王海，“你想过没有，如果杨雪真的想抛弃王跃进，她怎么会跟他去十公里外的偏僻机井房？换做是你，你会跟一个自己想分手的人去那种地方吗？”

“我都说了是‘骗’！”王海也来了劲，声音提高了几分，“他们之前关系那么好，王跃进随便找个理由——比如‘有东西要给你’‘带你去个安静的地方聊聊’，不就能把杨雪骗去了？再说了，杨雪这种女人，我看就像贪食的小猫，谁给她点好处，她就跟谁走！”

“小王，说话要讲证据，不能凭主观臆断！”刘东皱着眉，语气也严肃起来，“咱们是公安人员，分析案情得基于事实，不能随便给人贴标签！”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我坐在一旁，没敢插话——虽然大家分析得都有道理，但无论是王跃进的“醉酒骂人”，还是杨雪的“多角关系”，都只是线索，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能证明谁是凶手。要想确定嫌疑人，还得进一步调查。

会议室里的争论声渐渐小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齐亮。他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缓缓开口：“今天的排查很有收获，至少摸清了杨雪的社会关系——作风确实有问题，交际广，还同时跟好几个人有感情纠葛，这为我们缩小侦查范围提供了方向。”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坚定：“下一步，我们要做的就是‘筛’——把她有过恋爱关系的人一个个拉出来过筛子，详细调查他们在1月25日夜间的行踪，有没有不在场证明；同时，再去杨雪家一趟，把她的遗物查得更仔细，特别是那个寄信地址是采油厂的信封，要查清楚是谁寄的；另外，王跃进的‘醉酒骂人’、孟晓军的‘热恋关系’、杨勇军的‘亲密往来’，都要一一核实，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齐亮的话让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点了点头——虽然案情复杂，但侦查方向已经明确。窗外的雪还在飘，可每个人的心里都燃起了一团火，大家都清楚，只有尽快查清这些线索，才能抓住凶手，给杨雪家人一个交代，让老百姓能安心过年。

（第六章）

经过连续两天的排查，杨雪那些来往密切的社会关系，还有十来个有过恋爱关系的人，大多被排除了嫌疑——要么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要么和杨雪的矛盾不足以构成杀人动机。唯独王跃进的嫌疑，像雪地里的脚印一样，越来越清晰。为了摸清更多细节，我们再次来到化肥厂，找到了党总支书记张建国。

张书记的办公室不大，墙上挂着“先进党支部”的锦旗，桌上摆着一摞生产报表。听说我们是为了王跃进和杨雪的事来的，他放下手里的笔，叹了口气：“王跃进这小伙子，论条件是真不错——一米八五的个头，腰板挺得笔直，浓眉大眼的，看着就精神。以前是厂里篮球队的主力，打球特有劲，工作上也是个虎性子，从不偷懒。原先在车间当工人，去年表现好，才调到劳资科以工代干，本来是个好苗子啊……”

“您能说说他和杨雪是怎么好上的吗？”齐亮适时打断，把话题拉到关键处。

张书记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回忆起两年前的事：“那是前年春天，厂团委组织青年工人去金胡杨林场春游。你们也知道，金胡杨林场在昆仑山下，依山傍水，山坡下全是沙枣林。那会儿正好是枣花盛开的季节，漫山遍野的金黄色，风一吹，那香味能醉死人。小雀儿在林子里跳来跳去，唱得可欢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年轻人玩得都疯——有的在河边洗脸、捉小鱼，有的在树下打扑克、下象棋。杨雪那天打扮得特别惹眼，穿了条碎花连衣裙，头发也烫了，跟朵花似的。她穿过沙枣林，一边走一边哼歌，说是找车间的女伴。结果没走多远，就被三个小子拦住了。”

“是厂里那几个进过管教所的？”齐亮问——之前王海排查时，提到过化肥厂有几个纪律散漫的工人。

“对，就是他们！”张书记的语气沉了下来，“一个留着长头发，瘦得跟猴似的；一个穿喇叭裤，说话阴阳怪气的。他们正躺在树下听录音机，放的都是些靡靡之音。看见杨雪过来，就喊她‘小雪，过来玩玩’。杨雪想走，那穿喇叭裤的小子直接张开胳膊拦住她，说‘送上门的小雀儿，哪能让你飞了？陪爷们跳个舞’。”

说到这儿，张书记的声音高了几分：“杨雪连连摆手，说要找女伴。那瘦猴似的小子就急了，说‘你不陪爷玩，小心哥们开了你’——他们说的‘开’，就是找碴儿报复。三个小子围着杨雪拉拉扯扯，杨雪都快急哭了。”

“后来王跃进就来了？”我忍不住问。

“可不是嘛！”张书记的语气缓和了些，“王跃进当时是车间团支部书记，正好路过。看见那三个小子欺负女同志，当场就火了，大喝一声‘你们干什么’！他平时在厂里就有威信，那三个小子也怕他，被他狠狠训了一顿，灰溜溜地走了。王跃进回头对杨雪说‘你走吧，往后少跟这些人凑一块儿’。”

从那以后，杨雪就对王跃进动了心。张书记说，杨雪怕那三个小子报复，每天晚上下班都让王跃进送她回宿舍；到了星期日，还主动约王跃进看电影、逛商场、去公园。“她之前处的那几个对象，慢慢就被她抛在脑后了，一门心思跟王跃进好。”

“后来他们的感情发展到什么程度了？”齐亮追问，眼神里带着一丝严肃。

张书记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事儿……说起来有点尴尬。去年夏天，有一天快下班的时候，突然下了场暴雨，马路上的积水都有半尺深，工人都没法回家。杨雪找到王跃进，让他送自己回去。王跃进说‘这么大的雨，怎么走’？杨雪就说‘我冷’，还指着自己的衣服——她穿的是半截袖衬衣和裙子，车间里全是化肥味，衣服也脏了。”

王跃进看杨雪冻得脸色发紫，心就软了，说“走，去我宿舍，我给你找件衣服披上”。两个人拉着手，冒着大雨跑回了王跃进的宿舍——就在厂门口不远的家属楼里。“王跃进先给杨雪找了条毛巾，让她擦头发。杨雪擦完头发，就抻着自己的衬衣下摆，笑着说‘你看，衣服湿得都贴身上了’。”

张书记喝了口茶，接着说：“王跃进从皮箱里翻出件绒衣，让她披上。杨雪脱了衬衣，穿上绒衣，又催王跃进换衣服，说‘外面下着大雨，你同屋的小王在上班，不会有人来’。她还亲手给王跃进解扣子，把他湿衣服脱了。年轻人嘛，孤男寡女在一屋，气氛一上来，就控制不住了——杨雪顺势倒在王跃进怀里，后来又倒在了床上，两个人就……”

“这些细节您是怎么知道的？”齐亮皱了皱眉，有些不解。

“嗨！别提了！”张书记叹了口气，“他俩刚进宿舍没一会儿，王跃进同屋的小王突然回来取雨衣——他忘带了。小王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的动静，没好意思进去，又悄悄走了。后来小王把这事反映到我这儿，我就找王跃进谈话。这小伙子实诚，一五一十都跟我说了。我当时也犯难——这种事涉及人家脸面，处理不好容易出问题。最后没敢扩散，就私下里批评了他们几句，没给处分。”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到两个月，厂里就传遍了这件事。“王跃进还好，毕竟是男同志；杨雪可就惨了，工人们当面不说，背后都骂她‘长尾巴鸡’，说她作风不正。杨雪觉得在化肥厂待不下去了，就找王跃进帮忙，托了些关系，调到了机修厂。”

“照这么说，他们之前感情挺好，怎么后来又闹矛盾了？”齐亮问。

“谁说不是呢！”张书记摇了摇头，“杨雪调走后，我还跟王跃进开过玩笑，问他‘什么时候结婚，我等着喝喜酒呢’。那小子当时脸都红了，说‘过年就结，开春办婚礼’。可没想到，这几个月他俩的关系越来越差，听说一见面就吵，跟仇人似的。”

“王跃进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表现？”齐亮的语气变得急切。

“反常得很！”张书记立刻说，“最近一个多月，他情绪特别差，整天精神恍惚的，工作也没以前那股虎劲了，跟同事也不怎么说话，经常一个人坐在那儿发呆。有一次，他跟本科的一个女同志说‘如果杨雪背信弃义，我绝不饶她’——这话听得我都心里发毛。”

齐亮的眼睛亮了起来，追问：“还有别的情况吗？”

“对了！”张书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拍了下桌子，“元月二十二号那天，王跃进跟我请假，说要去姥姥家办事，请假三天。可到现在，他都没回厂里！他姥姥家在和玉县城，离这儿一百多公里，按理说早就该回来了。”

齐亮没再说话，从口袋里掏出烟，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王跃进有动机（杨雪可能背信弃义），有时间（请假后去向不明，覆盖作案时间），还有威胁言论，所有线索都指向了他。

“张书记，麻烦您给我们一份王跃进的详细资料，包括他姥姥家的地址和联系方式。”齐亮掐灭烟头，语气坚定，“我们现在就去和玉县，找王跃进！”

（第七章）

派出所会议室里，王海攥着拳头，语气急切得几乎要跳起来：“齐局，别等了！动手抓王跃进吧！我看这事错不了！”他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数着理由，“第一，他有作案条件——跟杨雪有过关系，还能把人约出去；第二，发案时他不在厂里，请假跑姥姥家了，有充足的作案时间；第三，杨雪对他冷淡后，他不仅怀恨在心，还扬言‘绝不饶她’，这动机多明显！就凭这三点，足够拘留他了！”

一旁的买卖提依明看着他急得通红的脸，忍不住打趣：“小伙子，是不是心里惦记着回家跟未婚妻过年，才这么急着破案啊？”

“我是为了早点抓住凶手，给杨雪家人一个交代！”王海梗着脖子反驳，语气却软了几分——他确实跟未婚妻约好了过年一起买年货，可案子不破，哪有心思顾这些。

“我比你们谁都想早点破案。”齐亮摆了摆手，语气严肃下来，“但咱们是公安，不能凭感情办案，必须重证据。王跃进的嫌疑确实大，有因素、有动机、有时间，可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怎么认定他就是凶手？万一抓错了人，不仅放跑了真凶，还会寒了老百姓的心。”他顿了顿，看向王海，“现在最关键的，是查清他请假这些天到底去了哪儿，干了什么——是不是真去了姥姥家，有没有人能作证。”

“我去！”王海立刻自告奋勇，拍着胸脯保证，“齐局，我带个人，骑长江750摩托去和玉县，保证把情况查得明明白白！”

齐亮看着他毛躁的样子，有点不放心，叮嘱道：“带个细心的同志一起去，路上注意安全，查的时候多问几个人，别漏了细节。”

“您放心！”王海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跑，刚到门口，就跟推门进来的刘东撞了个满怀。刘东踉跄了一下，笑着瞪他：“你这冒失鬼，急着投胎啊？”

“执行任务去！抓凶手！”王海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齐亮指着身旁的沙发，让刘东坐下：“运输公司和机修厂都去了？”

“就去了运输公司，机修厂那边让小张盯着呢。”刘东翻开手里的调查笔录，喝了口茶，开始汇报，“我们在运输公司保卫科同志的陪同下，见了政治处的石主任。他说孟晓军今年二十五岁，是团委书记，去年春节跟杨雪认识后就好上了，关系一直挺稳定。石主任还拍着胸脯保证，孟晓军年轻有为、为人老实，绝对不可能是凶手，肯定是杨雪以前的相好干的。”

“这么说，孟晓军的嫌疑能排除了？”齐亮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一定。”刘东摇了摇头，语气沉了下来，“保卫科的同志跟石主任的说法完全不一样。他们说孟晓军根本不老实，特别奸滑，还会耍手段——拍领导马屁、看眼色行事，就是靠这些才从车间调到政治处当团委书记的，石主任特别喜欢他。”

齐亮递给刘东一支“雪莲”烟，示意他继续说。

“保卫科还说了个关键情况。”刘东点燃烟，吸了一口，“孟晓军早就不想跟杨雪好了，他现在跟矿区团委的林爱玲姑娘处对象呢，俩人是去年八月份团干部培训班上认识的。”

“又是一个三角恋？”我忍不住插了句嘴，无奈地笑了，“之前是王跃进、杨雪、孟晓军，两男一女；现在又加了个林爱玲，变成两女一男，这关系也太乱了。”

“可不是嘛。”刘东接着说，“运输公司的职工都知道，孟晓军跟林爱玲好上后，就想甩了杨雪，可杨雪不同意，俩人为此吵过好几次。”

“石主任不知道这事？”齐亮追问。

“怎么可能不知道！”刘东冷笑一声，“保卫科的同志说，孟晓军前段时间认了石主任的老伴当干娘，俩人走得近得很。石主任这是故意包庇他！”

“岂有此理！”齐亮猛地把手里的红蓝铅笔往桌上一掼，“啪”的一声，铅笔芯都断了。他脸色铁青，胸口微微起伏，半天才咬牙说道：“有些领导干部，不想着协助公安机关维护法纪，反而用职权包庇亲友，简直是可耻！”

会议室里静得能听到窗外的风声，过了好一会儿，齐亮的情绪才平复下来。我连忙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到他面前：“齐局，这是我从机修厂收发室找到的——杨雪还没来得及取，看起来她没收到这封信。”

齐亮接过信封，眼睛突然亮了——这个信封的样式、字迹，还有寄信地址“采油厂”，跟之前从杨雪家搜到的那个空信封一模一样！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信纸，上面只有几行字，字迹潦草却有力：

雪：

请你在十九日晚九时在石化大桥等我，我有急事相告。另外，把我以前给你的信全部带来。

信上既没有署名，也没有写日期。齐亮翻到信封背面，看着邮戳——是元月十七日寄的。而之前那个空信封的邮戳，是元月二十日。

“看来对方第一次寄信后，见杨雪没赴约，又寄了第二封。”齐亮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语气兴奋起来，“杨雪二十三日离家，肯定跟这第二封信有关！她是去赴约了，可没想到这是个陷阱！”

这短短几行字，无疑是条关键线索。齐亮立刻抬头看向我，语气坚定：“你现在就去办三件事：第一，通知运输公司和石化厂保卫科，设法搞到孟晓军和王跃进的笔迹，马上送到技术室鉴定，看是不是跟信上的字迹一致；第二，你再跑一趟采油厂，查一查这两封信是谁寄的，有没有人记得寄信人的模样；第三，让技术室加急鉴定，越早出结果越好！”

“明白！”我立刻站起身，心里也跟着激动起来——这封信，很可能就是解开案子的钥匙。

（第八章）

午后的阳光透过机修厂办公楼的窗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刚从采油厂赶回来，就跟着齐亮直奔机修厂保卫科——之前排查时，保卫科的王科长提过，修理车间有个叫李秀萍的姑娘，跟杨雪走得最近。

王科长很快就领着一个姑娘走进办公室。那姑娘二十出头，梳着齐耳短发，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看起来文静又俊俏，只是脸上带着明显的拘谨，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神里满是惶恐。

“齐局，赵同志，这就是李秀萍，跟杨雪一个班组的。”王科长介绍道。

我请李秀萍坐下，给她倒了杯热水。齐亮看着她紧绷的肩膀，放缓了语气：“小李同志，别紧张，我们就是想跟你了解下杨雪生前的情况。你和她是好朋友，对吗？”

李秀萍接过水杯，指尖微微发抖，她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蝇：“是……我们一个班，平时走得近些。听说……她被害了？”

“嗯。”齐亮没有隐瞒，语气沉重，“是被人掐死后，又用围巾勒住了嘴。”

“太可怕了……”李秀萍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里的水杯晃了晃，热水差点洒出来。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半天没说话。

齐亮看出她还没缓过劲，便没再追问案情，而是扯起了厂里的事——问她在哪个车间、平时工作累不累、同事关系怎么样。聊了几分钟，李秀萍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手里的水杯也不再晃动了。

见时机差不多了，齐亮才把话题拉回来：“小李，我们知道你和杨雪关系好，她平时跟你聊不聊自己的感情事？比如……有没有处对象，或者跟谁闹了矛盾？”

李秀萍抬起头，想了想，轻声说：“聊过几次。有一次她跟我说，不喜欢化肥厂那个姓王的，说他‘像个乡下佬，粗里粗气的，一点都不细腻’。还说运输公司有个‘小白脸’在追她，长得俊，说话也温柔。”

“她说这话大概是什么时候？”齐亮追问。

“应该是今年五月份吧……具体日子记不清了。”李秀萍回忆道，“后来她就跟那个‘小白脸’好上了，可又狠不下心跟姓王的断干净。我姐知道了，还劝过她，说‘脚踩两条船早晚出问题’，可她就只是笑笑，没当回事。”

“还有别的事吗？比如他们之间有没有闹过矛盾？”我补充问道。

“有！”李秀萍点了点头，语气也清晰了些，“大概一个多月前，那个姓王的和‘小白脸’竟然同时来找杨雪——一个在车间门口等，一个在厂门口等。杨雪见了，不但没觉得尴尬，反而挺得意，说‘你看，这么多人喜欢我’。后来两个人在厂门口吵了起来，差点打起来，杨雪就站在一边看热闹，连劝都不劝。我们同事看不过去，说她两句，她还不服气，说‘是他们自己要来找我的，又不是我求着他们来的’。”

齐亮让我把这些情况都记下来，又接着问：“那你知道，杨雪最后更倾向于谁吗？是姓王的，还是那个‘小白脸’？”

“她跟我说过，更喜欢‘小白脸’，说他有文化，懂浪漫，跟他在一起有感情。”李秀萍回答，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不过他们的关系也不是一直好。上个月有个星期日，那个‘小白脸’来找她，两个人一起出去了。没到半小时，杨雪就哭着回来了，扑在桌子上哭了好半天，我怎么劝都没用，晚上连饭都没吃。我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

“那最近呢？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的情况？”齐亮的眼神变得专注起来。

李秀萍皱着眉，仔细回想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对了！元月二十二号上午，杨雪收到一封信。她看完后特别生气，把信揉成一团扔在桌子上，还跟我说‘我收到一封莫名其妙的信，没有署名，看着像那个小白脸写的，约我明天上午七点半去找他’。”

她顿了顿，模仿着杨雪当时的语气：“‘他想甩掉我？没那么容易！当初是他主动找我的，现在想甩？门都没有！他要是敢甩我，我就去告他，让他在公司里出丑，看他还怎么当这个团委书记！’”

听到这里，齐亮的身体微微前倾，追问：“那二十二号晚上，杨雪回家了吗？”

“没有。”李秀萍摇了摇头，“我看她心情不好，就约她去我姐姐家住——我姐姐家就在县城，离厂里不远。第二天一早，她跟我说家里有事，让我帮她请两天假，然后就走了。”

“她没说要去哪吗？”

“没明说，但我猜是去找那个‘小白脸’了。”李秀萍肯定地说，“她走的时候，还骑了自己的自行车——就是那辆永久牌的轻便锰钢自行车，去年新买的，她宝贝得很。”

说完，她有些不确定地看着齐亮：“齐局，这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对你们破案有用吗？”

“非常有用！”齐亮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语气里满是兴奋，“小李同志，你提供的这些情况，帮我们理清了很多线索，太重要了！谢谢你！”

离开机修厂的路上，齐亮拿着我记录的笔记，语气坚定：“看来杨雪二十三日离家，确实是去赴孟晓军的约了。那封信很可能就是孟晓军写的，他想甩了杨雪，杨雪不同意，还威胁要告他——这就有了杀人动机！现在就等笔迹鉴定结果和王海那边的消息了！”

（第九章）

清晨的阳光刚爬上东渠镇派出所的窗台，王海就骑着长江750摩托回来了——车身上还沾着和玉县的尘土，他的脸冻得通红，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喊：“齐局！王跃进的嫌疑能排除了！”

他搓着冻得发僵的手，把调查记录摊在桌上：“我们找到王跃进姥姥家时，他还在发烧呢！老人家说，王跃进二十三日搭运输公司的顺路车到的家，一进门就没精打采的，饭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整天坐在炕上发呆。老人家问了半天才知道，他是因为跟对象分手，心里难受。路上又受了风，得了重感冒，老人家还请村里的医生来给他看过，开了退烧药。这几天他一直没出门，哪有时间去作案啊！”

齐亮接过调查记录，仔细翻看着，又问了几个细节——医生的名字、顺路车司机的联系方式，王海都回答得清清楚楚。他点了点头，语气坚定：“好，那王跃进就先排除。把主要侦查力量都调到运输公司，盯着孟晓军！”

上午的案情分析会上，大家的意见空前一致——孟晓军的嫌疑越来越重。刘东逐条梳理着线索：“第一，孟晓军和杨雪确实有恋爱关系，现在又跟林爱玲好上了，想甩了杨雪，可杨雪不同意，他有明确的杀人动机；第二，杨雪被害前，孟晓军接连寄了两封匿名信，约杨雪见面还要求拿回以前的信，明显是想毁灭证据，还故意把寄信地址写成采油厂，想转移我们的视线；第三，杨雪二十三日从李秀萍姐姐家离开后，就去找了孟晓军，白天上班时间没法深谈，很可能约定了晚上见面——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杨雪二十三日晚离家时，谎称去厂里有事，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她；第四，那两封匿名信的字迹，经技术室鉴定，就是孟晓军写的！”

所有线索都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在孟晓军身上。齐亮把侦查员们分了组：一组去运输公司核实孟晓军二十五日的行踪，一组去查他二十五日晚是否有不在场证明，还有一组去走访孟晓军的同事，搜集更多细节。安排完任务，他才松了口气，点了支烟，翻了翻桌上的日历——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对了，”齐亮突然想起什么，看向我，“林爱玲那边还没查。她是三角恋里的另一角，说不定知道些什么，甚至可能参与了作案。咱们去矿区物资公司，找她谈谈。”

我们赶到矿区物资公司时，保卫科的同志已经提前联系好了。在公司党委的协助下，我们先核实了林爱玲二十五日的行踪——她当晚和同屋的三个姑娘一起去参加了青年之友音乐会，晚上九点多就回来了，宿舍的姑娘们都能作证，她确实没有作案时间。

“那也得跟她谈谈，说不定能问出点孟晓军的情况。”齐亮说。

不一会儿，林爱玲就被请到了保卫科办公室。那是个十分俊秀的姑娘，比杨雪更显清丽——高挺的鼻梁，大大的眼睛，长睫毛像小扇子一样，瓜子脸上白里透红，皮肤细腻，一头波浪式的烫发衬得她格外洋气。她站在桌前，双手轻轻攥着衣角，眼神里带着一丝紧张，却并不慌乱。

“小林同志，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齐亮先开了口，语气尽量平和。

林爱玲低下头，声音轻柔却清晰：“从听说杨雪被害的那天起，我就猜到公安局可能会找我。”

“看来你心里有数。”齐亮笑了笑，“那你就说说，你知道的情况吧。”

林爱玲抬起头，眼神里多了几分沉痛：“我真没想到，爱情竟然会变成这样……太可怕了。”她顿了顿，慢慢说起了自己和孟晓军的过往——

去年八月份，指挥部团委举办团干部培训班，她和孟晓军就是在那时认识的。“他对我特别热情，帮我整理学习笔记，给我占座位，还经常给我带食堂的热包子。”林爱玲的声音有些飘忽，像是在回忆当时的场景，“培训班结束那天，我们一起吃了散伙饭。我走出食堂时，他在走廊里塞给我一封信，让我回单位后再看。”

那天晚上，林爱玲在宿舍里把那封信看了四遍——信里满是热烈的表白，字里行间都是年轻人的心动。“我当时心跳得特别快，脸也烧得慌，就像平静的湖里扔了块石头，一下子就乱了。”她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那一夜，我都没睡着，满脑子都是他写的话。第二天一早就给他写了回信，我们就这样好上了。”

可这份感情没平静多久，就迎来了风波。“我们热恋的时候，我收到了杨雪的信。”林爱玲的声音沉了下来，“她在信里说，我上了孟晓军的当，还说‘毕竟是我先得到他，占有了他’，让我别被孟晓军骗了。”

她当时气得浑身发抖，拿着信去找孟晓军。“他承认和杨雪处过对象，但说早就想分了，因为觉得杨雪‘太物质，太随便’。”林爱玲回忆道，“他拉着我的手，说‘玲，你相信我，只有你才是我的幸福，我对天发誓，我心里只有你’。他还跪下来，说要剖心给我看，证明他的真心。”

说到这里，林爱玲的眼睛红了：“我当时就心软了，觉得他既然这么坦诚，肯定是真心对我的。我还以胜利者的姿态给杨雪回了信，说‘你和他的过去已经是历史，他现在属于我’。”

可没过多久，杨雪就找上门来了。“那是个星期六晚上，我换好衣服，准备去找孟晓军去公园散步。杨雪突然拦住我，说孟晓军叫她来的，让我跟她去孟晓军家，当着他父母的面把话说清楚。”林爱玲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我当时也没多想，就跟她去了。孟晓军没在家，只有他妈妈在洗碗。我主动去帮忙洗碗，想表现得懂事点，可杨雪却跟孟晓军妈妈说，她和孟晓军本来准备春节结婚，现在孟晓军要甩了她，让老人家评理。”

谁知道孟晓军妈妈却冷冷地对杨雪说：“女娃娃家要有点自尊心，别人不想跟你好，你何必贴着人家？不怕笑话吗？”杨雪当场就哭了，捂着脸跑出了门。

“后来，我发现孟晓军还跟杨雪有联系，就给他写了封信。”林爱玲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在信里说，‘矛盾总得解决，我希望我爱的人是个勇敢、果断的人，有男子汉气质’。我只是想让他快点跟杨雪了断，可我真的没叫他去杀人啊！”

她突然哭出了声，双手捂住脸：“上个月，孟晓军跟我说，杨雪总纠缠他，他特别恼火，还说‘如果不是考虑父母和工作，真想整死她这个烂货’。我当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以为他只是气话，谁知道……谁知道他真的这么做了！”

齐亮看着她，从她的语气和表情里，能看出她说的都是实话。他没有再追问，只是说：“你回去吧，安心工作。要相信党和政府，会还杨雪一个公道的。”

我把林爱玲送出保卫科办公室，她走的时候还在小声哭着。回到办公室时，齐亮正看着孟晓军的档案，眉头紧锁：“看来孟晓军的杀人动机、作案条件都齐了。现在就差最后一步——找到他作案的证据，还有那辆消失的自行车！”

离大年三十只有一天了，我们都清楚，这最后一步，必须尽快完成。

（第十章）

大年三十的清晨，东渠镇的街道上已经挂起了红灯笼，零星的爆竹声从巷子里传来，可运输公司的办公楼里却气氛凝重——我们撒下的天罗地网，终于到了收拢的时刻。当侦查员们出示拘留证时，孟晓军正在办公室里整理文件，那张平日里俊秀的“小白脸”瞬间没了血色，双手微微颤抖，却还强装镇定，直到被带上警车，才彻底垮了下来。

预审室里庄严肃穆，白色的灯光照在孟晓军脸上，更显得他面色惨白。他坐在被审席上，头埋得低低的，曾经挺拔的肩膀垮了下来，像被严霜打蔫的玉米叶。在笔迹鉴定报告、林爱玲的证词、还有机井房现场提取的脚印比对结果面前，他再也无法抵赖，终于抬起头，声音沙哑地交代了全部罪行。

“二十三日那天，杨雪拿着我写的信来运输公司找我，一开始火气特别大，说要跟我撕破脸。”孟晓军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眼神飘向远方，像是在回忆当时的场景，“我知道她吃软不吃硬，就故意装得特别后悔，拉着她的手说‘雪，是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冷淡，是我上了林爱玲的当’。”

他顿了顿，咽了口唾沫，继续说：“杨雪本来就还喜欢我，一听我这么说，气立马就消了，还哭着说‘只要你还像以前那样爱我，我什么都不怪你’。我趁机说‘现在是上班时间，宿舍不方便，咱们晚上好好谈谈，把过去的事了断，重新开始’，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那天晚上七点零五分，孟晓军故意晚到五分钟，远远就看见杨雪站在2号桥头，穿着一件新的兰黑色棉大衣，手里攥着自行车把，不停地跺脚取暖。“她看见我就瞪了我一眼，说‘看什么？没见过新衣服啊’，我笑着说‘喜欢，今天你就该穿新的’。”他说到这里，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她问我怎么没骑车，我骗她说‘车胎扎了，咱俩骑一辆更亲热’，她就傻乎乎地把那辆永久牌轻便自行车交给了我。”

孟晓军骑着车，带着杨雪往西南方向走。冬天的夜晚寒风刺骨，杨雪坐在后座上，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腰，时不时问“咱们要去哪”“别走远了”。“我就哄她说‘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谈谈，你还不相信我吗’，她就没再问了。”一个小时后，他们到了奎图乡二村附近，旷野里一片漆黑，只有机井房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我跳下车，指着机井房说‘你还记得这儿吗’，她一看就脸红了——以前我们偷偷来过这儿一次。”孟晓军的声音越来越低，“她说‘公路上太冷，去里面避避风吧’，就挽着我的胳膊走了进去。我把自行车放在机井房后墙，跟着她进了屋。”

机井房里又冷又暗，只有月光从破窗户里透进来。杨雪坐在旧长条椅子上，笑着说“昨天我还恨你呢，你这个没良心的”，孟晓军就凑过去，搂住她的腰说“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她说‘只要你和林爱玲断了，我们会幸福的’，还突然问我‘你怎么心跳这么快，紧张吗’，我骗她说‘和你在一起太激动了’。”

说到这里，孟晓军的身体开始发抖：“我抱住她，故意跟她亲热，趁她毫无防备的时候，把早就准备好的棉纱团塞进她嘴里，右手对着她的头猛击了一下——她当时就昏过去了。我怕她没死透，又扑上去，右手掐住她的鼻子，左手捂住她的嘴，直到她的手彻底软下来，再也不动了。”

为了制造拦路强奸、图财害命的假象，孟晓军取出棉纱团，用杨雪的红色长围巾勒住她的脖子，一头塞进她嘴里，还剥下了她的罩裤。“我怕留下证据，把她的自行车推到远处的戈壁滩藏起来，又把现场的脚印故意弄乱，才骑着我的车跑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想杀她的？”齐亮的语气严肃，眼神里满是愤怒。

“两个月前。”孟晓军的头埋得更低了，“她总缠着我，说要是我不跟她结婚，就去机关告我，说我们发生过关系，会影响我的前途。我当时就想，只有杀了她，才能一了百了。”

齐亮没再追问，对看押的警察说：“把人押下去。”

走出看守所，我们四人跳上吉普车，往县局方向驶去。刘东握着方向盘，笑着对后座的王海说：“小王，案子破了，赶紧回家吧！十点前能到县城，我送你去赶最后一趟班车，还能跟你对象一起吃年夜饭。”

“好！回局里我就收拾东西！”王海兴奋地搓着手，又看向齐亮，“齐局，这回您能跟嫂子、孩子过个团圆年了！”

齐亮笑着点点头，眼神里满是欣慰。吉普车行驶在大街上，此时的县城已经一片灯火辉煌——行人匆匆往家赶，手里提着年货；迎新的爆竹声此起彼伏，红色的纸屑落在雪地上，像一朵朵盛开的花。整个城市都沉浸在大年夜的欢乐里，而我们知道，这份安宁，是对杨雪最好的告慰。

这部作品的雏形诞生于2021年，此后四年间，围绕人物弧光、情节节奏与文字质感反复斟酌、删改润色，字句打磨中沉淀创作初心，终在2025年10月确定最终版本。

作者八十年代初

作者八二年

作者退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