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奎滩一夜

薛仲舒

<p class="ql-block">文 字:薛仲舒</p><p class="ql-block">美篇号:513265547</p><p class="ql-block">图 片:网络</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铁奎滩的黄昏被撕碎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前一刻还是戈壁滩上常见的风,下一刻,天地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灌满了黄沙。沙墙如实质般推进,吞噬了远山,吞噬了天光,能见度骤降至不足八十米。风声是唯一的主宰,咆哮着,像是万千怨魂在同时尖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索南措姆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恐惧像冰水瞬间浸透四肢百骸。她只是转身去追那只被惊散的头羊,离开不到五分钟,仅仅五分钟!可当她顶着能把人吹翻的狂风跌跌撞撞跑回那块作为标记的褐红色岩石旁时,那里空空如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巴特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的喊声被风撕扯得七零八落。那个刚才还咿咿呀呀、光着屁股在垫子上蹒跚学步的一岁七个月的儿子,不见了。他甚至连一件遮体的衣物都没有,在那突如其来的沙暴面前,他幼小的、赤裸的身体,该如何抵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都兰县公安局接到报警时,话筒里最先传来的是鬼哭狼嚎的风声,紧接着,是一个母亲彻底崩溃的、变调的哭喊:“孩子…光着…什么都没穿…不见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指挥中心每个人的心上。“铁奎滩,沙暴,一岁七个月,赤身裸体。”副局长重复着关键词,声音低沉而紧绷。海拔3200多米,入夜后气温将骤降至接近冰点,伴随降雨,一个成年人穿着羽绒服在野外都难以支撑,一个赤裸的幼童……无人敢细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应急预案以最高级别启动。派出所全部警力、巡警大队精锐、熟悉地形的牧民向导,组成第一支救援队,顶着依旧猛烈的风沙,强行军般冲向铁奎滩。同时,紧急协调的警用直升机在州府待命,无人机小组携带热成像设备随车出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找到几乎瘫软的索南措姆夫妇时,母亲已经哭不出声音,只是死死攥着胸口,眼神涣散。父亲的脸在风沙和绝望中扭曲,反复说着:“光的,他身上什么也没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搜索在极端恶劣的条件下展开。强光手电的光柱在浓密沙尘中如同被吞噬,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混沌。风声掩盖了一切,呼喊无效,对讲机通讯时断时续。队员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沟壑坡坎间跋涉,冰冷的雨水夹杂在风中,打在他们的防风镜和羽绒服上,迅速带走体温。每个人都清楚,他们在与死神赛跑,寻找一个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奇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时间在焦灼中一分一秒流逝。黑夜彻底笼罩戈壁,沙暴势头稍减,但寒冷如同无形的刀子,开始无孔不入地侵袭。无人机在夜雨中升空,热成像镜头扫描着每一片可能藏身的沟壑、坡坎、洞穴。屏幕上,只有冰冷的岩石和地面偶尔闪现的、属于野生动物的微弱热源。那个他们最想看到的小小的、温暖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半夜,气温逼近冰点。救援队员们的睫毛结上了白霜,穿着厚厚羽绒服的身体依旧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一想到那个孩子赤身裸体地暴露在这样的环境中,每个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索南措姆被裹在厚厚的毯子里,由女警陪着,眼神直勾勾地望着黑暗,仿佛灵魂已经随儿子而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巴特尔是在刺骨的寒冷中醒来的。他不记得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只记得那堵黄色的、会吼叫的墙,把他吹倒,吹得他睁不开眼,找不到阿妈阿爸了。他哭喊着,声音被风吞没。摔了无数跤,细嫩的皮肤被沙砾和枯草划出一道道血痕。又冷又怕,他本能地寻找可以躲避的地方。一个旱獭废弃的洞穴出现在他模糊的视线里。他蜷缩着爬进去,洞不大,但能挡住那可怕的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冷,无法形容的冷。他赤裸的小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皮肤冻得发紫。迷迷糊糊中,他无意识地将自己埋进洞里干燥的沙土中,沙子带着白日残留的一点点微乎其微的余温,又或许仅仅是隔绝了部分凛冽的空气,形成了一层薄薄的“沙被”。他把自己蜷成最小的一团,小脸埋在臂弯里,意识在冰冷和求生本能之间浮沉。洞外那个寻找他的喧嚣世界,与他完全隔绝。</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黎明前最黑暗寒冷的时刻,一架无人机传回的画面上,操作员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在一个背风的干河沟土坡的旱獭洞口,捕捉到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热信号!不同于周围环境的冰冷,那一点点温度,虽然黯淡,却顽强地存在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里!有信号!非常弱!在目标区域东北侧旱獭洞!” 嘶哑的喊声带着不敢置信的狂喜,瞬间点燃了所有救援人员的希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最近的小队像箭一样冲过去。一名年轻民警手脚并用爬上土坡,几乎是屏住呼吸,用手一点点扒开洞口的杂草和浮土。手电光柱探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是红色的藏袍,而是孩子赤裸的、沾满沙土的背部,小小的身体蜷缩着,一动不动,像是失去了所有生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民警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巴特尔?孩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小小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找到了!活着!孩子还活着!” 狂喜的呼喊带着哭腔,划破了黎明的寂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索南措姆不知从哪里爆发出力量,挣脱搀扶,嘶哑地呼喊着儿子的名字,连滚带爬地扑到洞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孩子被极其小心地抱了出来。他浑身赤裸,沾满了褐黄色的沙粒,像是戈壁给予他的一层原始甲胄。皮肤冰冷,嘴唇乌紫,但胸口还有着微弱的起伏。医护人员立刻用预先准备好的保暖毯将他紧紧包裹,进行紧急处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当模糊的视线接触到母亲泪流满面的脸庞时,他竟然微微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却清晰无比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阿…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一刻,所有在场的人都红了眼眶。穿着羽绒服仍觉寒冷的硬汉们,看着这个依靠本能和奇迹在绝境中存活下来的赤裸孩童,无不震撼动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警用直升机迅速将孩子和父母送往都兰县人民医院。经过全面细致的检查,医生给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结论:孩子除了轻微失温、皮肤少量刮擦伤和脱水,生命体征平稳,神经系统检查无异常,完全可以说“毫发无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个戈壁的黎明,阳光穿透云层,洒在铁奎滩上。那场持续了二十个小时的焦急搜寻,最终以一个违背常理的、温暖的生命奇迹告终。那个赤身裸体、仅凭沙粒微弱的保护和顽强生命力熬过寒冷一夜的幼童,用他微弱的心跳和那声“阿妈”,温暖了整片荒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