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刺

薛仲舒

文字：薛仲舒美篇号：513265547图片：网络 老陈捏着那封信，又一次读了起来。信纸已经泛黄，折痕处几乎要断裂。那是1985年，李明——他手下最年轻的兵，在上前线前写的家书，最终却没寄出去。“若我回不来，请告诉我娘，她的明儿没给她丢人。”老陈的手指轻轻抚过这行字，指尖上刚被鱼嘴扎伤的地方还隐隐作痛。他抬眼望向窗外，平潭的风似乎能吹到这座内陆城市，带来海的咸味。门铃响了。老陈打开门，一个沉甸甸的泡沫箱立在门口。打开一看，是李明从平潭寄来的大刀鱼，肥美的身子闪着银光。老陈笑了，那小子总记得他爱吃海鱼。厨房里，老陈熟练地处理着鱼鳞，却不料在清理鱼嘴时，一个用力过猛，尖长的鱼嘴猛地扎进了他左手食指。血瞬间涌出，滴滴答答落在不锈钢水槽里，红得刺眼。老陈皱了皱眉，翻出家里的急救箱，用创可贴和纱布简单包扎。血很快浸透了第一层，他不得不又缠了几圈。“老了，连条鱼都对付不了。”他自言自语。医院里，医生仔细清理了伤口。“伤口不浅，得打破伤风针。”年轻的医生说，又看了看老陈的病历，“老爷子，您还应该打个疫苗，二十八天、七个月后再来打三次。”老陈皱眉：“就一个鱼刺，用得着这么麻烦？”医生耐心解释：“安全总比后悔好，您这年纪...”老陈摆摆手，打断了医生的话。他讨厌别人拿他的年纪说事，但心底里，他知道自己越来越惜命了。战场上那个无所畏惧的陈连长，如今连鱼刺扎一下都要跑医院。“打吧。”他叹了口气。针头刺入皮肤的感觉让他想起了战场上那些救护兵，想起了李明背着他穿越火线时的情景。弹片深深嵌入他的大腿，李明的急救包却在前一晚被炮火摧毁了。“连长，坚持住！”那时才十九岁的李明，声音里带着哭腔，却死死压住老陈的伤口，用撕碎的军装布料止住了血。打完疫苗，老陈在医院长廊里坐下休息。对面坐着一位老太太，正轻声安慰着刚打完针的小孙女。“奶奶，为什么还要来这么多次呀？”小女孩嘟着嘴问。“因为有些保护，需要时间才能完整啊。”老太太温柔地说。老陈心里一动。回家后，他翻出那些旧箱子，在一堆军功章和旧照片中，找到了那封他珍藏多年的信。李明当年没能寄出的家书。第一次返院打疫苗时，老陈特意带上了那封信。医院花园里，他看着信纸出神。一位中年医生注意到他，在他身边坐下。“老同志，看您对这封信这么珍重。”医生说。老陈缓缓讲起了信的故事，讲起了那个没能回家的年轻士兵，讲起了那些本该保护他们却没能保护他们的装备。医生沉默良久，然后说：“您知道吗，疫苗的研发，也常常始于战场。人们为了不重蹈覆辙，才不断改进它们。”老陈怔住了。第二次、第三次接种疫苗时，老陈开始注意到医院里其他接种疫苗的人。年轻的母亲抱着婴儿，满脸怜爱；颤抖的老人伸出手臂，眼中是求生的渴望。他想起了战场上那些渴望活下去的年轻面孔。如果当时有更好的防护，如果当时医疗条件更完善...老陈给李明打了电话，两人聊了很久。李明告诉他，自己参与了一个为烈士父母送关怀的志愿组织。“连长，我们活着的人，得替他们好好活。”李明说。最后一次疫苗接种那天，老陈早早到了医院。完成接种后，他在观察室里遇见了那位曾安慰孙女的老人。“都完成啦？”老人微笑着问。老陈点头：“四针，一针不少。”“我儿子是医生，”老人说，“他说每次疫情，都有人不愿打疫苗。但总有人会打，不仅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保护那些不能打的人。”老陈摸着手指上已经淡去的疤痕，忽然明白了什么。回家后，他提笔写下了一封信，寄给了本地的红十字会。他愿意在社区活动中分享自己的故事，告诉年轻人疫苗的重要性。他在信的结尾写道：“战场上，我们愿意用身体挡住子弹，是为了保护身后的同胞。如今，一针疫苗，也是为保护彼此。我们这些老兵懂得，有些保护需要时间才能完整，有些责任超越了个人的安危。”信寄出后的第二天，老陈又收到了李明寄来的大刀鱼。这次，他小心地处理着鱼嘴，用厨房剪先剪去了尖刺。鱼肉下锅时，香气弥漫了整个厨房。老陈摆好了两个碗筷，一如往常。他举起茶杯，对着空着的座位轻轻一敬。“为了活着的人，也为了那些永远活在我们记忆中的人。”窗外，阳光正好。老陈手指上的疤痕几乎看不见了，但他心中的某些东西，却越发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