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染大鸿寨

窗外

秋染大鸿寨

——兼怀古今，寄情山水

乙巳丙戌，丙子吉日，重阳已过，天光如洗，我携老伴西行至禹州大鸿寨，了却她心心念念多年的大鸿寨赏秋心愿。秋阳温润，金风馨暖，宛若酒酿河谷山川，天地澄明，万木流丹，恍如一幅古卷徐启，将千载风华泼洒于层林之间。经游客中心走进景区，初入情人谷，石径幽折，落叶铺金，步步秋声。谷名“情人谷”，我却不知何故将“情”当“惜”——惜人谷，懂得珍惜，方得深情，好象有郢书燕说之嫌。惜者何人？是远去的古人背影，是今人匆忙的足迹，抑或正是提醒我们这些过客：当驻足片刻，听风过林梢，看山敛暮色，惜人间真情，敬岁月长情。

忽忆《诗经》所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而今我来，无雪无雨，唯有秋光如刃，轻轻剖开尘封心绪。谷中有溪，泠泠穿石，石上青苔斑驳，承着秋意，也承着时光。一对老夫妇携手过木桥，白发如雪，笑纹如刻。相对那些成群的年轻人，反似误入他们静好岁月的闯入者。原来时间并非利刃，而是温柔之手，将山河揉成慈悲的模样，把岁月酿成无声的守望。

谷尽处，一潭如眸，名曰“生命之源”。水色深碧，静若凝脂，仿佛藏尽千古玄机。潭畔立一石碑，无字无铭，唯刻一圆，似门，似眼，又似宇宙初开的胎动。同行者笑言：“此乃母性之象，万物由此而生。”我俯身掬水，水自指隙滑落，如光阴不可执挽。忽而想起老子所言：“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这潭，莫非正是那扇通往本源的门？秋阳照水，水映云影，云中浮着我的脸。我问己心：为何至此？为何悲秋？终而了悟——非秋可悲，乃人在天地之间，忽见自身渺小。可这渺小，竟也生出安宁：原来被山河包容，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再往上行，有素女祠。相传为黄帝之师，通阴阳，授房中之术。祠宇简朴，香火稀微，唯有一女道士，青衣布履，静扫落叶。我问：“素女所教何事？”她答：“教人爱人。”又问：“为何独于秋日来此？”她抬眼望山：“秋，教人惜人。”她指向远处石壁，上刻摩崖二字：“云雨”。笔力苍劲，似由血骨写就。我怔然。原来古人所谓云雨，非止男女之欢，更是天地交泰，山泽通气，阴阳相抱。秋色之所以红得惊心，非叶在燃烧，实乃天地动情而未言。

那一刻，山风拂面，我忽觉满山红叶，皆是未出口的情话，是山河写给岁月的情书。午后登鸿云亭，四望皆山，山山如焰，焰焰如劫。亭中有石凳，凳上坐人，人中坐我，我心中浮起几句诗。忽闻一老者轻吟：

“红叶经霜久，依然恋故枝。

如何秋色里，不见旧人归？”

我回首，见他独坐饮酒，杯中却是茶，色如琥珀。问曰：“您在等谁？”他笑：“等秋，等人，也等自己。”言罢起身，飘然而去，唯留一片红叶，叶上题字：

“今人不见古时秋，今秋曾照古时人。”

我握叶良久，忽有所悟：我们所见之秋，李白曾醉，苏轼曾叹，黄帝亦曾仰首。时间流转，人心迁变，可当秋阳洒落山脊，那一刻的震撼与温柔，古今如一。

下山途经观音阁，阁中无人，唯秋风穿堂，铜铃轻响，如佛低语。我跪拜一拜，不为求福，只为求片刻之静。原来菩萨不在金身之内，而在人心柔软的那一瞬。再往下，是风情园。孩童追逐，情侣拍照，旅行团分食烤肠，笑声喧哗，切开山中的宁静。我忽有感慨：古之秋，是离别，是思，是独坐；今之秋，是打卡，是合影，是朋友圈里的九宫格。可秋不语，它照旧红，照旧静，照旧温柔地覆盖着每一个来者。或许，形式变了，但人心对美的向往，从未改变。

日影西斜，至龙泉寺。寺门半掩，一僧扫地，扫的不是落叶，是人心的尘。我问：“师父，为何秋叶会红？”他答：“树欲静而风不止。”又问：“人为何见秋而悲？”他说：“心欲住，而景不留。”言罢，舀起一瓢泉水递来。泉出自朽木瓢中，我饮下，无味，却觉喉间有火，火中有泪。原来真正的修行，不是逃离人间，而是见秋不悲，见火不焚，见别离亦能温柔以待。

山不在高，有秋则灵；人不在多，有情则真。愿后来者登此山，不只为红叶拍照，也为看见——那红叶之下，有人曾牵手走过，有人正悄然离去。而秋，始终温柔，如火，如母，如佛。

归途车上，山渐远，秋渐深。回望大鸿寨，宛如一幅燃透的经卷，正缓缓合上。我忽然彻悟：

“秋是天地一次深呼吸，

吸尽人间热闹，

呼出万古清凉。”

今人看秋，古人也看秋；今人登山，古人已化山；今人看自己，古人正活在我们眼中。艳阳秋，古今同照。不同的，或许只是人心的温度。

秋山行吟

赤叶烧空不烧心，

云亭一坐万缘沉。

素女无言潭有语，

鸿声已过古与今。

老来携手看秋色，

少去独行负远岑。

若问此游何所得？

一瓢泉水洗尘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