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风与夜月

愚翁

—观“晴远楼”楹联遐想 “晴远楼”砖雕楹柱上联 “晴远楼”砖雕楹柱下联

闻名遐迩的“晴远楼”在山西晋北浑源县。在深秋午后，我漫步在县城西大街，在西关街交错纵横的深巷里找到了它的的藏身之处。避开主街的闹市和喧嚣，步入这片由青砖黛瓦构成的清静世界，脚步会不自觉地放缓。就在这寻常街巷的深处，一座晚清时期的二层小楼悄然伫立，它并非巍峨壮观，却自带一种被时光浸透的华容气度。门楣之上，虽已不见匾额，但镌刻于青砖之上的名号却清晰可辨——晴远楼。这个名字，一扫市井商号的俗气，映入眼睑，便带来一派雨霁天青、极目千里的开阔意境。

而真正让这座小楼超脱于寻常民居的，是它正面墙体上那一幅保存完好的砖雕艺术珍品。这雕刻，是楼的灵魂，是原主人无声的告白。

最为精妙的，是两侧那副砖雕楹联。上联为：“晓风吹开一天云雾”；下联是：“夜月照澈万里江山”。字体浑厚饱满，笔力千钧。这短短十六个字，以天地为画布，以晨昏为时序，展现了一种大气豪迈与洞明世事的清澈。它不像是在招揽行旅，更像是一位隐于市井的智者，在抒发其胸中情怀。可以想象，昔日商旅人，于破晓时分在此凭栏驻足，见晨风扫尽残夜，顿觉神清气爽；或于月明之夜与友对饮，喝着浑源甜香绵软的烧酒，思乡之情油然而生，发岀“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感叹。再品读此联，心中烦愁或许便能消解几分。这副对联，为“晴远”二字作了最好的注脚。

然而，点睛之笔在于楹联所拱卫的中心——那幅构思精巧的“回回献宝图”。砖雕之上，两位身着胡服、头戴缠巾的使者，面容恭敬，双手抬着装满光华璀璨的珠宝箱。充满了异域风情。在中国传统语境中，此图寓意四海来朝、财富汇聚，用于一处商号，真是恰如其分。

但若将它与“晓风吹开一天云雾，夜月照澈万里江山”的宏大语境对读，其内涵便瞬间变得深远。那“一天云雾”，或许不仅是自然景象，也暗喻着时代的困局与信息的蔽塞；那“万里江山”，亦不仅是地理概念，更可能是主人心系天下的情怀。那么，这“回回”所献之“宝”，就超越了金银珠玉的范畴。它可能是远方的讯息，是异域的知识，是在清末那个“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下，有识之士对于外来文明既感陌生又渴望了解的心态折射。

“晴远楼”之名，配上如此楹联与砖画，共同勾勒出栈主不凡的格局。这里或许不仅仅提供食宿，更试图成为一个文化交流的沙龙，一个能“吹开云雾”、“照澈江山”的信息窗口。南下的商贾、北上的官宦、都可能在此驻足。他们带来的各地风闻、时局见解，乃至对家国前途的忧思，在这楼中交汇、碰撞。那“晓风”与“夜月”，见证的不仅是昼夜更替，更是思想的启蒙与视野的开阔。

如今，繁华散尽，故人己去。“晴远楼”作为客栈的使命早已结束，它沉淀为一件珍贵的建筑遗存，一座沉默的纪念碑。阳光依旧每日为“一天云雾”的砖刻描上金边，月光依然每晚将清辉洒向“万里江山”。那幅“回回献宝图”中，宝珠的光芒虽已黯淡，却仿佛仍在诉说着一个古老而永恒故事。

盛世繁华经不住岁月催残，今昔对比，物是人非，繁花落尽，人去楼空，残垣断壁，只有那个二层小楼，还静静地立在西关街深巷，不言不语，却像一个老者在诉说着古老的往事。它以砖石为纸，以刻刀为笔，记录下了一个时代的气象与一个地方士绅超越世俗的精神追求。这“晴远楼”，本身就是一件值得被仔细品读的、立体的历史文本。它不再是空洞的建筑，它是一卷可以触摸记载历史的画卷；是一首凝固的，关于时光与守望者的长诗。

我终是转身，缓缓走开，我没有回头，但我知道，它就在那里。夜幕下垂，暮色渐合，它会最先融入那夜色里，用它那纯净暗淡的灰色，在漫长的沧桑岁月里、在夏季的狂风暴雨中、在冬季的漫天大雪中，继续做着关于“云雾”与“江山”千古不变的梦……

刘继胜

2024.5.6初稿

2025.11.5终稿

作者简介：刘继胜，笔名愚翁、又名南郭先生，1951年岀生，初中文化，工人岀身。兴趣爱好广泛，退休后爱好文史研究与写作，现为《北岳》刋物、《北岳文史研究》公众号供稿人。近年来在《美篇》发表作品五十多篇，阅读量60多万，主要作品有《己卯五.二九85周年祭》《吴小疤儿》《二佛爷的故亊》《徐奋武传奇》系列、《看玩艺儿的记忆》《难忘的乡愁》巜初识韩众城》《恒山镇山之宝》《麻滿和陈余》《英魂永在 浩气长存》《五女红》等。2024年7月发表在公众号《浑源州》上的《1939年水刮浑源记实》阅读量达1.7万人次，创该号创建以来单篇作品阅读量历史新高。现为浑源县作家协会会员、理事；浑源县文旅协会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