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霞龟峰山

疏疏篱落

　　初知江西弋阳的龟峰山，得益于高德地图顺路搜景点时无意间的推荐。

四百年前的徐霞客在此停留过整整三天，并写下过三千字的长文，看图文介绍，我很快就相中了这个虽然名不见经传的但却风光秀丽历史悠久的5A级小众景区。

年假时间从周五下班后开始，媛子开车从县城带袁梦来单位接我，处理好红山村违规烟花爆竹点值班值守的事情后，我们沿着杭瑞高速一路向江西进发，按照高德导航，四百公里四个小时，夜十点前便准时到达了龟峰山脚下的村庄民宿。

　　因为天热高温，我们来不及吃早餐便匆忙赶到景点，做七点开门营业的第一批游客，这时偌大的地上地下停车场里门可罗雀，“龟峰的入口，生活的出口”，这些适合拍照的打卡点伫立在游客服务中心的门口，还有广场上到处都是神色可掬的神龟图样垃圾桶，氛围感一下子被拉满。

买票验票进门长久的等待，姗姗来迟的观光车终于慢慢平复了游客们内心的焦灼和骚动，司机很健谈也很敬业，不断地向我们推销着龟峰山的美好，并在临近形似乌龟的山峰前道路上放慢了车速，抬眼便撞见一群凝固了亿万年的石龟——伸头龟引颈向天，缩头龟蛰伏岩隙，三叠龟三石相叠如祖孙相携。它们静伏于赭红崖壁间，正是“无山不龟，无石不龟”的丹霞精魂。徐霞客当年乘舟顺江而下，路过弋阳水口远眺孤峰插天，心旌摇曳间泊舟登岸。烟雨迷蒙中，他见“竹色林岚，掩映一壑，两岸飞瀑交注”，这一瞥便羁留三日。四百年后的我循着游圣足迹，看阳光拂过同一片赤壁，恍惚间斗笠蓑衣的身影正穿透时光，与我同立在这片“江上龟峰天下稀”的奇境里，果真是未成曲调先有情，引得车上游客一片赞叹。

　　大环线的起点是一个名叫展旗亭的地方，在两瓣深红的石壁中间开凿出一个进出的通道，在通道的入口之上有一个四角的亭子，锈迹斑驳，伤痕累累，一种亿万年历史的沧桑感扑面而来。

穿过几十米长的隧道，世界突然豁然开朗，抬头远望，赭红的群峰在澄澈的蓝天下列队，宛如一队队披甲武士，被一亿三千万年的光阴锻造得棱角分明，眼前山脚的几栋红砖房子，多年前是干休所，现在被改造成了景点或者是酒店，有的墙上爬满绿色的藤蔓，有的是盛开着月季。

　　媛子和袁梦都很兴奋莫名，她们站在池塘边，草坪上，山脚下，房屋前，不同的姿势，一样的笑靥，与这块神奇的土地永远定格在了一起。难怪崇祯九年深秋的徐霞客，本欲直奔龙虎山，却在半途信江舟中惊鸿一瞥心艳之，竟为这丹霞奇境羁留三日，而今高温炙烤着岩壁，我们循他足迹踏上霞客线，鞋底与滚烫的石阶相触的刹那，仿佛触到的是那历史温热的脉搏。

清晨八九点时气温尚凉，我们沿着修葺好的石道慢慢爬升，越过层层叠叠的灌木林，在某一个瞬间便豁然开朗，头顶便是赤红的整块岩石，下面的缝隙间居然塞满了游客折断的树枝，将岩底与岩石撑起，我们不禁哑然失笑于这些游客们的幽默与豁达。

　　山道在赤壁间蜿蜒攀升，慢慢升起的烈日熔金般倾泻于远方“老人峰”的褶皱间，石骨嶙峋的轮廓随着我们的步履匆匆流转，初似垂首哲人，转瞬化为顶盔贯甲的武士，再侧目竟幻作采药少女的玲珑背影，这道依偎在丹霞绝壁上的陡峭石阶，犹如垂挂于赤色巨幕的天梯，石壁仿佛是吸饱了骄阳的热力，蒸腾出微红的氤氲，徐霞客当年在此“曳杖披棘而入”只为仰观这“饿虎赶羊”奇景，而今可以信步修好的栈道，再也无需披荆便能见着这群石奔涌、饿虎扑跃、羊石惶遁的美景，那是白垩纪的砂砾岩被风雨蚀刻成灵兽奔腾的永恒瞬间，还能瞧见岩缝间几丛矮松倔强地泼洒绿意，为赤色画卷添了苍劲的注脚。

明代游人王思任所题“四声谷”三字仍悬于青崖，墨色沉凝如初，我们效仿古人面壁长啸，声浪撞向丹岩，一呼而三应，四重回声在岩壁间往复跌宕，这空谷回响也曾入选过初中语文课本，此刻与徐霞客当年记录的声浪在时空中共振，那岩隙渗出的水珠滴落颈项，凉意穿透四百年直抵此刻。

　　我们很快到达西海岸观景平台，在这石缝间阴凉处的石凳里稍作休息，空谷穿过的风，凉透身上的每一个毛孔，这里有个小卖铺，摊主是个健谈的当地人，虽然卖的是8元一瓶矿泉水，但我们能够理解搬运工人的艰辛，他向我们推荐这最高海拔的金钟峰，很多游客因为这高温而选择了放弃，那种一览众山小的想要征服的勇气喷涌而出，我们拾级而上，登上顶峰豁然开朗，近山远景一览无余，阳光炽热凉风习习，金钟峰似巨锤叩问苍穹，南天一柱孤耸若通天神戟，三十六峰在热浪中浮动，宛如大地托出的赤玉盆景。信江如带缠绕山麓，对岸弋阳小城的白墙黛瓦在蒸腾暑气中微微颤动。当年徐霞客振衣长叹“盖龟峰峦嶂之奇，雁荡所无”，此刻我方解其痴。摊主告诉我们所谓的盲盒，居然是几个卡通模样的小坐椅，没有超预期但却有小惊喜，我们坐着拍照打卡，笑声幸福地在山间久久回荡。

　　行至驼峰天险，钢梯贴绝壁盘旋而上。霞客当年至此“昏黑难辨”，而今我登顶时恰逢云海奔涌。群峰化作浮岛，三叠龟在金光中昂首，叠龟峰背甲纹路清晰可辨，忽悟“天然盆景”之誉的深意——这36座丹峰原是大地托出的微型山水，1.35亿年的地质运动凝缩于此方寸。

这里的步道、观景平台正在修葺，我们在下滑梯入口处的小卖部前稍作休息，和袁梦商量着说买个西瓜结果摊主不让我们确认便三下五除二就切开，生怕我们反悔，丢了单好不容易盼来的生意，我们不禁哑然，不过坐在遮阳伞下面对着万千气象，的确十分惬意，也有同行者带着孩子路过，询问这西瓜价格，犹豫之际我们将切好的西瓜送他们两瓣，他们欣喜莫名，连连感谢，萍水相逢，快乐莫过于此。

　　下山了，有无人机从头顶盘旋飞过，不停地从山下吊来的砖块和水泥，再也不用人工背负，挺好，突然想起那8块钱一瓶的矿泉水，莫不是这样上山的吧，我们相视而笑。

很快就到达码头，一辆黄顶的仿古画廊游船正停在那儿，因筑坝而拦起的水库的湖水清澈见底，眼前是湖，湖边是山，山倒映水里，典型的一幅天然的水墨水山画卷，登舟解缆，画舫犁开一泓翡翠，回望处，驼峰化作剪影，老人峰镀上金边，清风徐来，带着水藻的清凉气息，恍惚见游圣负笈立于船头，与我同观“清水湖环绕龟峰，丹山绿树倒映其中”的恬静画卷。

船抵终点，电子屏闪动着景区公告，观光车在暮色中穿梭，回望龟峰，三十六峰化为青黛色的巨碑，镌刻着白垩纪的砂砾、明代的屐痕与此刻的星火，徐霞客挥别方丈时“崖栈西出”的背影已成永恒剪影，唯信江依旧东流，载着亘古的赤色传奇奔向新的黎明——

龟峰如斯，在时间之河中默立成舟，渡人亦渡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