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氏.外传(系列小说第二十九集)

红豆

<p class="ql-block">图片为作者石头画</p> <p class="ql-block">项颖原创作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近日,父亲像是被人按在火热的煎饼鏊子上,翻来覆去,备受煎熬。高桥队长与贺仲一的相继牺牲,像抽去了他的脊梁,让他身心受挫,只觉得无依无靠、前途无望。更让他难堪的是,他和白云老师的“桃色新闻”,如春风催开的桃花瓣,在平泉小学纷纷扬扬地传开了。</p><p class="ql-block"> 办公室里,拐杖黄岩老师那双笑眯眯又深不可测的小眼睛,每次瞥向父亲,都让他如芒在背、如坐针毡。更可恨的是矮冬瓜,动不动就凑到大张、二张耳边交头接耳,嗤嗤轻笑。父亲感到一种怒不可遏的耻辱,每每只得起身离开。</p><p class="ql-block"> 他尽力躲着白云老师,只要看见她的身影、嗅到她的气息,就耳热心跳,羞愧得无地自容,恨不得远远逃开。可白云老师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有说有笑,远远地朝他打招呼。父亲却像做了贼似的,慌忙溜进教室。</p><p class="ql-block"> 在学生面前,他也挺不起胸膛,失去了往日的信念与威风。只有瞅准机会教汉语时,心情才稍稍平静。父亲坚信,时间会抹平一切,再过些日子,事情总会风平浪静。可没想到,更荒唐的事情还在后头。</p><p class="ql-block"> 一天,黑胡子校长把父亲叫到办公室,一脸神秘地问:“项老师,你的,爱白云老师?”父亲的脸“腾”地红了,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黑胡子校长冲他挤眉弄眼,随即哈哈大笑。父亲羞愧难当,感觉受到莫大侮辱,想甩袖离去,又怕惹出祸端,只好硬着头皮答道:“哪里哪里,没有的事,我是有妻室的。”他紧张地从衣兜掏出手帕,擦拭额上冒出的汗珠。</p><p class="ql-block"> 不料黑胡子校长“啪”地一拍桌子,“霍”地站起,用日语骂道:“巴嘎,没有爱情,为什么深更半夜的约会?”</p><p class="ql-block"> 父亲更加慌乱,语无伦次地辩解自己的清白。</p><p class="ql-block"> “真的不爱,没有爱情。”</p><p class="ql-block"> “巴嘎,你的道德败坏!还是有什么目的?”</p><p class="ql-block"> 父亲哑口无言,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懊恼自己回答得愚蠢。他大脑飞速运转:若说与白云老师没有爱情,那晚的事就无法解释,真相可能败露。一旦败露,贺大哥交代的“潜入敌人内部”的任务完不成,自己的“爱国教育”理想也将化为泡影。弄不好,自己性命不保,还要连累白云老师。若说爱她,良心又受谴责!他家风正派、做人清白,岂能做出这等事?那不是真成了道德败坏之人?</p><p class="ql-block"> 正当父亲左右为难、窘迫无助之际,白云老师突然闯进来,朝黑胡子校长点点头,拉住父亲的胳膊说:“项老师,我到处找你。走,帮我解一道数学题。题目是:小明有一些苹果,第一天他吃了总数的一半多一个,第二天吃了剩下的一半多两个,第三天吃了剩下的一半多三个,这时还剩一个苹果。请问小明最初有多少个?学生们围着我问,我解不了。”说完,她向校长鞠了一躬,拉着父亲就走。</p><p class="ql-block"> 出了校长办公室,父亲如释重负,长长舒了口气。他感激白云救他于水火,又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下意识地推开白云的手,刚想开口问,黑胡子校长却在背后喊道:“回来!”</p><p class="ql-block"> 父亲心里“咯噔”一下,求助地望向白云。白云冲他眨眨眼:“看我眼色行事。”</p><p class="ql-block"> 两人硬着头皮,再次转回校长办公室。</p><p class="ql-block"> 校长双腿搭在办公桌上,仰躺在圈椅里,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一只手搭在扶手上,几根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半晌不说话,弄得两人心里发毛。父亲轻轻推了推白云,示意她打破僵局。</p><p class="ql-block"> 白云老师扭了扭身子,娇滴滴地开口:“校长……人家请项老师去解题嘛!……”</p><p class="ql-block"> 黑胡子校长突然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放下双腿,坐正身子,指着父亲说:“你的,害羞,不许说话。”又指着白云说:“你的,说实话。”</p><p class="ql-block"> 白云点点头。</p><p class="ql-block"> “你们,真正相亲相爱?”</p><p class="ql-block"> 白云大方地回答:“是的,我很喜欢项老师。”</p><p class="ql-block"> “吆西,我的,给你们做大媒,批准你们结婚。”</p><p class="ql-block"> “哦不不不!”父亲急得舌头牙齿都打起颤来。</p><p class="ql-block"> 白云却平静地说:“我很爱项老师,但我们现在的任务是教育孩子,维护大东亚共荣。我们,还不想结婚!”说完,她轻轻掐了一下父亲,示意他振作。</p><p class="ql-block"> “对对对,我们还不想结婚!不想结婚!”父亲立刻领会,连声附和。</p><p class="ql-block"> 黑胡子校长一脸轻蔑地看着父亲:“你的,敢做不敢当。不是大丈夫!”又对白云竖起大拇指:“白云小姐!是女丈夫!”说完又大笑起来。</p><p class="ql-block"> 白云和父亲面面相觑,哭笑不得。</p><p class="ql-block"> 父亲在心中暗骂:“混蛋!你懂什么叫大丈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p><p class="ql-block"> 校长一拍桌子又说:“就这么定了,下个礼拜日,给你们举行婚礼!”</p><p class="ql-block"> “哎呀呀,不中不中,千万不中啊!我是有老婆的啊!你们不能强人所难!牛不喝水强按头啊!”父亲一急,方言土语、文言成语全冒了出来。</p><p class="ql-block"> “我已经打报告上去了,这是皇军司令部的命令,你敢违抗?”</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冷汗涔涔而下,不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棘手局面,只能望向白云。</p><p class="ql-block"> 白云也懵了,没料到黑胡子校长会来这一手。</p><p class="ql-block"> 其实,黑胡子校长早就对白云垂涎三尺,想娶她做外室。不料此事被他夫人知晓,告到平泉皇军司令部的亲哥哥那里。大舅哥施压,要他辞退白云。黑胡子舍不得,又见父亲对白云躲躲闪闪,认为他懦弱无能,便想先将白云嫁给父亲,留在身边,再慢慢图谋。</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反抗毫无效果。为了维护尊严,他豁出去了,两次到校长办公室大吵大闹,却被校警架了出去。无奈之下,他去找白云商议。白云却若无其事地说:“结婚就结婚,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不愿意,咱们就假戏真唱!”说完转身离去。</p><p class="ql-block"> 父亲望着她的背影跺脚道:“岂有此理!假戏真唱?什么意思?!”</p><p class="ql-block"> 全校都知道父亲和白云即将结婚。尤其是拐杖、矮冬瓜、大张、二张,像打了鸡血般积极准备婚房,买红纸、剪喜字、购米买肉,忙得不亦乐乎。一应费用,也由大家凑份子出。</p><p class="ql-block"> 婚期转眼即至,父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晚上,他独自躺在宿舍里苦思对策。第一个念头是逃,逃离这是非之地。可转念一想,他的学生们怎么办?贺大哥交代的宣传抗日、教好汉语的任务尚未完成。他一走,他培养的进步学生何去何从?难道让他们继续接受奴化教育,死心塌地做亡国奴,甚至成为侵略者的走狗?我们的下一代,难道就这样完了?那样,他既对不起学生,更对不起贺大哥的在天之灵。第二个方案是接受白云提出的所谓假结婚,可是那样又觉得对不起白云——这样一位美丽大方、有文化、有主见的姑娘,岂不是毁了她一生?更让他琢磨不透的是:白云究竟是什么人?她真爱自己吗?她那句“假戏真唱”到底何意?这女人绝非等闲之辈,她选择与自己在一起,究竟有何目的?父亲辗转反侧,想得头痛,仍无良策。他突然想到,该把这消息送出去。对,他虽不是组织的人,但觉得监狱长、送饭的牢头,应该都是有组织的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学校里的几株红玫瑰开了,红彤彤的,仿佛是为父亲献上的新婚贺礼。</p><p class="ql-block"> 五月中旬的一个礼拜日,这个让父亲感到神秘而迷茫的日子,来得如此措手不及。</p><p class="ql-block"> 一早,朝阳的红色霞光刚刚落在校园屋顶,拐杖黄岩和矮冬瓜就给父亲胸前戴上一朵大红花,拉着他与白云拜天地。父亲执拗地背转身,不肯听从。白云却轻轻拉住他的手,示意他弯下腰。在屈辱、不甘与惶恐的复杂心情中,父亲不得不弯下腰去……</p><p class="ql-block"> 婚礼在学校小礼堂举行。今日,白云穿上白色婚纱,显得婷婷袅袅、楚楚动人。(婚纱是矮冬瓜去教堂向洋人租来的。)黑胡子校长坐在一张长条桌后,一双色眯眯的眼睛盯着白云。他亲自担任主婚人。八点整,黑胡子校长宣布婚礼开始!</p><p class="ql-block"> 这场婚礼中日结合,先按中国风俗放鞭炮。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后,学生鼓乐队吹奏起日本国歌,跳起日本歌舞。原本黑胡子校长要求先奏日本国歌,但黄岩、矮冬瓜等人坚决反对,说按中国风俗先放鞭炮才喜庆,还能驱邪赶鬼!不然不吉利!黑胡子校长只得同意。</p><p class="ql-block"> 小月台上,黑胡子校长用生硬的汉语讲话:“今天,大喜大喜的,是项的、白小姐的大好日子,是……天皇的恩赐,是,皇军,大东亚共荣的见证。明天,你们的幸福,将刊登在热河省各大报刊!”</p><p class="ql-block"> 听见这话,父亲的头“嗡”地一声炸响,几乎裂开。这可真要了命!不仅在学校折腾,还要登上各大报纸!这不是让全热河人都知道项天敏投靠了日本人吗?天啊!这不是成了汉奸吗?父亲头晕目眩,终于支撑不住,身体摇摇晃晃欲倒下去,却被白云一把抱住。她在耳边低语:“挺住!站好。”</p><p class="ql-block"> “对呀,不能在鬼子面前装怂。”父亲在心里说。他立刻抖起精神,挺直站稳。</p><p class="ql-block"> 正在此时,学校门卫急匆匆跑进小礼堂大声报告:“报告!外面来了两个女人,口口声声要找项老师!不让见,就要吊死在学校门口!”</p><p class="ql-block"> 闹哄哄的婚礼现场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伸长脖子望向门卫。父亲心中一喜,心想,一定是母亲和蓉儿来了。</p><p class="ql-block"> 闯进来的正是母亲蓉儿和奶奶刘氏。</p><p class="ql-block"> 两天前,父亲终于设法将一封家书送到平泉监狱大墙外臭水沟的联络点。他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结果,没料到家人来得如此之快。特别是奶奶的到来,让父亲吃了定心丸。他坚信,母亲能搞定一切。</p><p class="ql-block"> 奶奶刘氏今日着一身青衣青裤,扎着绑腿,尖尖的小脚穿着青布绣花鞋,一只墨绿色蝴蝶吻着尖尖的莲花花瓣,更显得那双脚小巧玲珑。她拉住母亲,踮着小脚紧走几步,来到父亲身边,将母亲推在他身旁,一脸镇静地说:“儿啊,你今日新婚大喜,我和你媳妇……贺喜来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无言以对,惭愧地叫了一声:“妈……”</p><p class="ql-block"> “我不是你妈!老项家没有你这个孽种!”</p><p class="ql-block"> 随着奶奶骂声,父亲脸上挨了重重一巴掌!</p><p class="ql-block"> 全礼堂的人都怔住了,闹哄哄的场面瞬间寂静。</p><p class="ql-block"> 白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住,有些忐忑地看了看父亲,不由得打量起我母亲。今日,母亲仍穿着她喜爱的藕荷色旗袍,莲花瓣一样的衣领衬出月盘般白净的面庞。她低垂眼帘,浓密的睫毛像两弯受伤的蝶翼,轻轻颤动,盖住了眼底将溢未溢的秋水,越发显得楚楚动人。她那微微上弯的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却比一般女人的哭闹更让人心酸。</p><p class="ql-block"> 母亲也偷偷端详白云,泪眼朦胧中,只见白云宛若仙子,雪白婚纱如一团云雾,重重围绕在她面前,让她几乎透不过气。她禁不住挪到婆婆身边,紧紧拉住我奶奶的衣襟。</p><p class="ql-block"> 是的,白云美丽大方,有文化有气质,是母亲这样的小家碧玉难以比拟的!</p><p class="ql-block"> 当母亲接到父亲“再婚”的消息时,她哭了一夜。怪不得父亲一去数月音信全无,原来是另有新欢!后来奶奶告知事情原委,她才长舒一口气,决定随婆婆前来为丈夫解围。</p><p class="ql-block"> 在母亲起伏不定的喘息声中,白云也轻轻叹了口气,撩起眼皮,望向桌后的黑胡子校长。她最担心的是校长发火。</p><p class="ql-block"> 果然,黑胡子校长拍案而起:“巴嘎!你的,什么人?谁的,让你们进来的?”</p><p class="ql-block"> 父亲连忙解释:“校长息怒,这是我母亲大人,这是我妻子。”</p><p class="ql-block"> 奶奶平静地说:“怎么,我儿子的婚姻大事,当父母的不能做主,难道让外人干预不成?话不多说,我就一句:这门亲事,我们不愿意!”</p><p class="ql-block"> “混账!这是皇军司令部的命令!”</p><p class="ql-block"> 奶奶冷笑一声说:“皇军司令部是个什么东西我不懂,我就知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老项家的婚姻,从来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外人说了不算!”</p><p class="ql-block"> “八格牙路!你是来砸场子的!? 来人,把这个老太婆给我拖出去!”</p><p class="ql-block">(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