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树

待我长发及腰

山楂树 生长在北方的我，对同样生长在北方的山楂格外喜欢。喜欢它红彤彤的颜色，喜欢它圆滚滚的模样，更喜欢它成簇成簇地生长。 对于山楂最初的记忆，需要追溯到七岁那年。 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来说，积食就是家常便饭。当然，我也不例外。奶奶为了缓解积食给我带来的痛苦，经常烙脆饼给我吃。奶奶说，吃了她烙的脆饼便不会再积食。 那时候，我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奶奶总会在厨房的窗台上晾晒一排薄如蝉翼的黄色薄片，看上去像柚子剥下的那层内皮。她把这些金黄的薄皮先烘烤，再研磨，最后连同花椒叶、小茴香、熟芝麻一起放入和好的面团里烙成酥脆的薄饼。这些薄饼成为我下午放学后解馋的零食。 直到有一天，隔壁大我三岁的姐姐告诉我，奶奶晾晒在厨房窗台的黄色薄片是鸡内金。从那之后，我就再也不愿吃奶奶烙的薄饼。 薄饼不吃，但积食仍在。于是，之后的每年秋天爷爷就会去家附近的山上找山里红。野生的山里红果实不大，核却不少，果肉只有核之外的一层薄皮。野生的山里红酸的厉害，每次我只敢用门牙刮下薄薄一层果肉，表情扭曲，紧闭双眼勉强咽下。尝了一次之后，无论爷爷、奶奶将这山里红说的多么天花乱坠，我也不愿再吃一口。 眼看应对积食的方法又要泡汤，奶奶想出一个妙计，将山里红同冰糖一起煮水。这个方法不错，我很喜欢。微微泛红的山楂水像饮料一样好喝，我一杯接一杯地喝，爷爷一天接一天上山。 下过霜的秋天，爷爷上山的频率变多了，一袋又一袋的山里红把水缸旁的竹篓堆满。爷爷看着山里红高兴的合不拢嘴，就像打了胜仗的兵，满眼都是胜利的喜悦。 奶奶说，太多了，熬汤用不完。爷爷似乎没听见，依就我行我素。看着红彤彤的小山越堆越高，爷爷说要给我做冰糖葫芦、还要做山楂罐头。我听后高兴的不得了，见人就炫耀。 冰糖葫芦没几天就吃到了，但山楂罐头却迟迟未做。我实在忍不住，问爷爷：“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做山楂罐头？我给同学们都说过了，他们还等着尝呢！”我不知道当时是馋虫作祟，还是虚荣心作祟，总之那时的我，我对爷爷承诺的山楂罐头充满了期待。 为了给我做山楂罐头，爷爷挨家挨户地讨罐头瓶。 在物资并不充裕的年岁，罐头是多么奢侈的吃食。每家每户只有在过年才会买几瓶，走亲戚时当作上好的礼物送出。有时一瓶罐头会辗转几人之手，送给几家亲戚。因为大家都舍不得吃，总想留着走亲戚，所以罐头在正月十五前并不属于自家。直到正月十五过后，所有的亲戚都走完了，这时的罐头才算真正属于自家的物品。 因为罐头来之不易，所以吃罐头就现得很隆重。吃罐头时要等小孩们全部到齐，一人端一个搪瓷碗，排成一排，眼巴巴地盯着长辈手里的罐头瓶，生怕自己的那勺罐头比姊妹们的少。小孩们端着分好的罐头都不舍得一次性吃完，总像蚕吃桑叶那般慢慢、细细地品味，连碗底的糖水都喝得很仔细。 这样的稀罕物每家都没有太多，爷爷却打起别家罐头瓶的主意，能讨到罐头瓶的概率几乎为零。 爷爷将整个家属院转了一圈，只讨来了四个罐头瓶，用这四个罐头瓶做了四瓶山楂罐头。罐头做好爷爷把它锁在阴凉的衣柜里，说等到下雪了才可以吃。 那段时间特别期待下雪，眼看着滴水成冰，眼看着天色灰白，眼看着枝头最后一片枯叶落尽，还是没有等来下雪。于是便一边失望，一边期待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半个月后，等来的不是下雪的喜讯而是爷爷住院的消息。 那天，我还和往常一样，放学后急匆匆赶回家。可等待我的不是热腾腾的饭菜，而是散落一地的山里红。我把三间房子找了个遍，一个人影也没有。天色渐渐暗下来，周围静的出奇，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宁静。我知道这脚步声是母亲的，因为那“嗒嗒嗒”的声音是独属于高跟鞋的声音。 “你爷爷摘山里红摔倒了，现在在医院，我领你去看看他！”母亲说完拉起我的手就往外走。 那天我和母亲在寒冬中走了半个多小时，但丝毫不觉得累。一路上心通通直跳，好像揣了只兔子。 终于见到了爷爷，他半躺在病床上，右腿缠着绷带，脸色如同腿上的绷带一般惨白。见了我，他挤出笑脸：“我今天摘了好些山里红，后山的全被我包园了，回家让你奶给你做山楂糕吃，山楂糕最好吃……” 三天后，爷爷出院，他开始坐在床上指挥奶奶洗山楂、剥核、熬煮山楂……那年冬天，我吃了很多块山楂糕，那年冬天，爷爷右腿也在落下一生的病根。每每遇上变天，他右腿就跟着天气一起阴沉。 后来，慢慢长大，不再需要用山楂消食，但那酸酸甜甜的味道似乎已经刻在了我的基因里。 高三那年住校，每周周三下午母亲都会背着大兜小兜来学校看我：油茶、麻花、馓子、辣椒酱、雪里蕻、辣子花卷……应有尽有，另外还会给我买一斤“铁山楂”。油茶、画卷是干粮，而那一斤“铁山楂”就是饭后甜点，在一个又一个挑灯苦读的夜晚那一枚枚裹着透明塑料薄膜的“铁山楂”成为提神醒脑的利器，陪我熬过一个又一个宁静的夜晚。 不知吃了多少枚“铁山楂”，最终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本以为我和山楂的故事就此画上了句号，可谁知大一开学后的第二周，母亲和父亲背着整整一箱“铁山楂”来学校看我。 不来还好，他们一来我对家的思念便化成了一串串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母亲看着心疼，请了三天假，在学校陪我。三天后，母亲离开，留下的只有那一箱“铁山楂”。 在外读书的那些年，我习惯每天离开宿舍时往口袋里装几枚“铁山楂”。然后，无意识地摸出一枚，塞进嘴里，那熟悉的味道仿佛一下子把我拉回熟悉的家。 吃了一枚又一枚“铁山楂”，我告别了那个无比恋家的黄毛丫头。 工作后，我依然会买各种山楂制品，什么山楂卷、山楂条、山楂片、山楂糕、山楂蜜饯……我待过的地方都或多或少都留下了山楂的痕迹。如今我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胃对山楂有了依赖，还是自己的心对山楂有了依赖，这种依赖仿佛早已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 今年秋天，母亲给我打来视频电话，电话那头的她很兴奋：“你猜我在干啥？”“你在干啥？”我问。 “我给你做山楂酱。”母亲一边往锅里加白砂糖，一边说。 透过屏幕，燃气灶的火舌舔着锅底，细密的水汽先是贴着水面轻轻晃悠，接着成团往上冒，裹着暖融融的热气，在锅沿凝成一层薄薄的白雾。白雾很快散开，白色的水汽笼着整个灶台。母亲眯着眼认真、细致地搅动着一锅粉红色的浆水。 “这会水分还没有熬干，一会儿水分熬干了，就大功告成！” 两天后，我接到顺风车的电话，我知道是母亲熬好的山楂酱送到了。取回满满三大罐山楂酱，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瓶，酸酸甜甜的味道瞬间溢满整个房间。我拿出汤匙，舀了一勺山楂酱放入口中，酸味中透着一丝丝的清甜和买来的甜味大于酸味的山楂酱完全不同。 上个周末，阳光很好，是继九月份以来为数不多晴好的天气。我们驱车前往秦岭深处寻秋，那一树树金黄，一树树大红，一树树浓绿，组成了一幅秦岭特有的秋景图。这山林的美景好似一幅上好的油画，没有墨线勾勒，树们便没了约束洋洋洒洒肆意变换颜色。此刻。我只怪自己只有一双眼，无法接住这万般秋色。 顺着石阶拾级而上，同行的人喊道：“那有一棵山楂树！”听到“山楂”二字，浑身像被电流击中了一般。我急忙寻找那棵野生山楂树，没费太大功夫就寻得那棵结满果子的山楂树。山楂树的叶还是绿的，在绿叶的衬托下，那一簇簇的红果显得格外耀眼。 我小心地走过去，近距离观察这一树的红果，它红的温润，像浸了月光的胭脂。果子不大，果皮上星星点点的纹路如同在红色的丝绸上洒了把碎银，几根细细的果蒂，像是给红玛瑙系了缕绿丝线。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结在树上的山楂。我静静地凝视着它，它仿佛也在静静地注视着我。我们好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故人，再次见面，彼此心中都藏着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彼此凝望，将心中的话语融进彼此的眼神里。 看着秋日的它，我好像问问，问问她们： 山楂啊，你们可曾见过，三十年前有个老头，每天上山摘山里红？ 山楂啊，你们可曾听姊妹们提起，它们在二十年前合力将一个家世普通的女孩送进大学校门？ 山楂啊，你们有没有想起，在上一世，你们曾被一对中年夫妻一次次送给那个想家想到哭鼻子女孩的口袋里？ 山楂啊，你知不知道，在西安城的一户人家里，存放着三罐山楂酱。它们粉红粉红，酸中带甜，一开瓶盖满屋溢香…… 我的山楂树之恋只有是和你们才会纯洁可以丢弃你们的底线锁定与你们的是我视线我的山楂树之恋永远站在你们的身边我保证我的爱不会变共享永恒时间像蝴蝶起舞翩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