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七七”缅怀

山子

撰文/山子

摄影/山子

编推/山子

一

今天，2025年11月5日，是岳母的“七七”。按民间说法，今天是岳母魂魄在人间的最后一天。从明天起，岳母才正式进入天国。

岳母于2025年9月18日21时在贵州凯里家中安详离世，享年91岁。9月20日火化。灵骨于9月28日暂厝广东汕尾福安园陵园，10月6日下午三时下葬，与六年前去世的岳父同穴共眠。

萱堂雨冷，天宇同悲；

慈范长存，风木衔哀。

二

在这“漫长”的七七四十九天里，我时时梦见岳母，有时坐在老宅的铁艺椅上，把电子琴弹得雨声四起；有时在州医院长长的走廊，白大褂下摆扫过地板，像一片不肯落地的雪；或时不时听到岳母叫唤我的声音：“光融”、“秀才”……

“秀才”的称谓是岳母近五年来给我的雅号。自2020年起，我在读书写字疲倦的时候，开始陆陆续续写些随笔散文，把它当作休息调剂。我的文字大都与我的人生经历有关。我尝试着把我写的文字念给双目失明的岳母听。岳母很喜欢听，能听出我文字里的情绪起伏。这就形成一个规律，每个星期念一至两篇。这成了我们之间最庄重的仪式。

由此，岳母遂改对我的称呼，从“光融”变成了“秀才”。

三

岳父岳母皆是淳厚笃实的知识分子，在世俗洪流中守着内心的澄澈与安然，不慕浮华，那份孑然风骨，让我肃然起敬。

在二老的子女中，我与他们的交流最是深入。这是因为彼此共同的读书与思考癖好，更因“纯粹”相契而心心相印。平日我便是他们的“活字典”，字词典故、时事见闻，随口便能应答，省了他们翻书之劳，彼此舒心释然。

四

2000年年底，我们乔迁小错层新居。岳父母亦时时过来感受新居的新气象。从那时起，我发现岳母的视力出现了状况，她几次差点在小错层处跌跤子。此后，岳母的视力每况愈下，直至双目完全失明。这对于她这样一个非常热爱跳舞和旅游的人，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岳母以盲弹电子琴、听电视、听有声读物与命运抗争，尽量活出生活质量。

由于长期窝于居所，腿部肌肉逐渐萎缩，两年前不能步行而彻底卧床。即便如此，她仍然以乐观的态度对待命运的不公。

每当儿孙们来探望她时，她高兴地探出双手，用触摸和听声音的方式以辨别谁是谁。有几次我儿子儿媳特地把爱犬威廉从珠三角带来一同探望外婆。我们抱起威廉让她抚摸。

岳母特别喜欢威廉。在她还未完全卧床的前些年，每次我儿子儿媳自驾车回来，故意不提前告知，等进了门时才给她一个惊喜。这时的威廉也特别懂事，温柔地靠近她，让她抚摸，并摇着身子和尾巴与她互动。岳母呢喃地反复叫着威廉的名字。这个时刻，也就是岳母最开心时刻。

有一次，妻妹出远门旅游去了，保姆因自己的闺女生产请假去了医院，我临时代班照顾岳母。饭后我为她洗脚剪指甲，洗着洗着她的眼泪吧嗒地滴在了我的手背上，她动感情地重复地说，谢谢你光融，你是子女中第一个为我洗脚修指甲。我赶紧说，妈，这是我们做儿女应该做的。

五

我于2016年秋季正点退休。退休前一年饱受腰突折磨，前后住了三次院。岳母心疼不已，执意要给我一万元抚慰金。我再三推辞，她却不肯作罢。这份沉甸甸的关爱，远胜千金万银。

我自己的母亲六十多岁去世，我岳母常对我说，你妈走得早，我就是你亲妈。我母亲去世前的几年，先后动了两次大手术，都需要大输血。那时候血源市场极其混乱，为了安全起见，尽管我自己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两次我都义不容辞地为母亲各输了500cc鲜血，以报母亲的养育之恩。平时亲友们嘴上的漂亮话爆棚，在关键时刻都以这样那样的理由躲得远远的。古话说得好：患难见真情。这事被岳父母记在心里，常与人念叨，许是这份患难中的真情，让我们之间的缘分更添了几分厚重。

六

岳母于1959年秋季毕业于五年制的昆明医学院，先是在云南思茅医院工作，她与我岳父结婚后，才以随军家属的身份调到我们所在城市的黔东南州人民医院工作。岳母的敬业精神让人有口皆碑，她的学业背景更显示出她对所在医院业务的重要性，还带出了一批业务骨干。上世纪八十年代曾担任过黔东南州人民医院内科（与传染科合二为一）主任。有一次我随时任分管医疗卫生的副州长王耀伦先生出差，他知道了我与岳母的关系后说，州医院应该进一步地给你岳母压担子，这样的业务骨干不用是浪费人力资源了。王州长是无党派人士，又是地方民族干部，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说话的分量有限，他为我岳母没有担任更高一级的职务感到非常惋惜。王州长也是一个知识分子，后面升任贵州省人大副主任。

七

在从与岳母的闲聊中，也从我岳父的部队同事，后来成为我的同事的叔叔口中得知，我岳母年轻时非常漂亮，是万里挑一的丹凤眼，加上出色的医术，找她看病的人就非常多，当然也乏有人以看病名义，就为看一眼“丹凤眼”黄医生。

在我印象中，岳母的衣着非常考究，打扮得体而出众，说话抑扬顿挫而附有音乐感，与她的高级知识分子的身份相得益彰。岳母的业余爱好除了看书、弹琴、唱歌，就是跳舞，特别是一些高难度的舞蹈，对她来说，都是轻车熟路。她的舞蹈具有专业水准。我知道，岳母完全失明后的个人遗憾，其中就包含了她钟爱的舞蹈。

八

岳母对儿孙的爱是满满的深深的自发的。

我儿子三岁那年，他姨姨结婚的那天晚上，他姨爹的一位好友骑着老式单车前来贺喜。单车停在家门外的斜面水泥地上，我儿子一个人溜出来玩那辆单车，被那辆单车倒下压住。当时我们也没有怎么在意，在回家途中我感觉有些异样。平日出门，我几乎是儿子的代步工具，不是抱他就是背他。那晚他匍匐在我怀中有轻微颤抖。我与妻子先拐进医院找熟人医生简单诊处了一下，到了第二天上午拍片，才确诊儿子右大腿股骨对断。

在后面的治疗与康疗过程中，岳母发挥了不可替代的核心作用。岳母参与了所有会诊，为确保医治的万无一失，几次否定了外科的治疗方案。而后，她请了我们地区最好的骨科医生，她曾经的同事好友，已经调到同城的大型央企医院的吴绍伯大夫，来为我儿子医治。根据吴大夫的建议，我儿子就在家中医治，采用最安全最绿色的牵引医疗方案。当时，吴大夫把他掌握的那台我们地区唯一的手提式透视仪器就放在我家，以方便时时透视，随时跟进相应的治疗。

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在那漫长的治疗过程中，吴大夫与我岳母呕心沥血，体现了崇高的职业道德精神。三四个月后，儿子的骨折完全痊愈了，但是却不会走路了，又回到了婴儿状态。岳母与我请了长假，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天天训练儿子重新学步。在州体育场空旷的操场上，我在这一头，我岳母在另一头，吆喝着循循善诱着儿子踉踉跄跄蹒跚学步。儿子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终于能够正常走路了。

现在想来，当时没有岳母的果敢决断，没有岳母的悉心照料，儿子的结果会是一种什么情况，看着身边类似病例的不良结果，我常常会自己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岳母对儿孙的爱，清澈、干净、纯真，没有丝毫杂质。这份爱，感天动地！

九

入乡随俗。根据粤东的风俗，岳母下葬时间择定在10月6日（中秋节）下午三时。整个下葬仪式简朴而庄重，历时近两个小时。

那天的太阳忒大，定睛便看见隐隐约约流动的蒸腾蓝焰。不到半个小时，我感觉我裸露的臂与腿像蒸锅里的馒头在发胀。

下午5点左右结束下葬仪式。我们一大家人，包括我的亲家母谢女史，在回惠州路上的一家雅致的山庄酒店共度中秋节。席中，品尝了几家分别带来的不同口味的高档月饼，以及粤东的名菜佳肴。内弟即席念了一首他自己写的纪念母亲的七律，然后并分别为父母亲祭洒一杯茅台酒。我则对小辈们说，今天我已为你们的奶奶、外婆写了一篇祭文发进了朋友圈，希望你们找来认真读读。

十

岳母归窆日，我写了祭文：

维孟秋之肃，黄母返瑶池，寿九一而终。蓉城遗范，频入梦寐，哀思难已。

忆昔蜀南李庄，烽火弥天。学府南迁，弦歌不辍。母承教化，自蒙馆至医庠，终成黔东南良医。悬壶半世，活人无算，春风桃李，德泽一方。

余昔撰《弦歌不绝》，岳母闻辄泫然。今隔人天，旧事萦怀。尝闻其言：昔时梁李诸公，箪食瓢饮，庙堂为实验室，农舍作藏书楼。傅子抱病著史，梁君秉烛绘卷，诚乃“国亡学存”之赤忱。

梦中循羊街，触同济旧匾，恍闻空袭声中讲授如常；稻浪月田，犹见医者肃立默哀。奎星阁上，“文运复兴”字犹怯，似含未尽之绪。

养云庐下，惕然生警：若史成虚景，痛作谈资，则初心尽泯矣。母常感念乡绅襟怀，亦叹后世炎凉。

然则缅怀非为泣血，乃化哀思为春泥；审视非究前愆，实炼脓血作明镜。残瓦“同济”投江，随波生长新忆。

沐心择吉，入土为安。

今日中秋下午，岳母骨灰安葬于粤东福安园，与她六年前离世的老伴同穴共眠。

岳母“头七”日，余推文《梦游李庄》以祭念之。普通文字在区区几日的阅读量竟然过万。甚以为慰。

谨以此拙为祷，愿岳母魂化清风，长抚故里，伏惟尚飨，天国永安！

十一

岳母的离世，有些灵异。

六年前岳父于晚上九点去世，六年后岳母也是晚上九点去世；岳父享年91岁，岳母享年也是91岁；岳父去世当晚，所有的灵堂全部占满。岳母去世当晚，所有的灵堂也是全部占满。他们都是第二天才从清空腾出的灵厅入厅设置灵堂，而且都是9号大厅。

我内弟说，母亲去世那天与下葬那天，他的车都打不起火。这也许是母亲的冥冥感应。

十二

孟秋鹤去九旬终，

李庄弦歌忆旧容。

医泽黔东南亩暖，

清风一缕绕福松。

从明天起，岳母正式进入天国。愿那里没有病痛，没有黑暗，只有她钟爱的内科、书籍、音乐与舞蹈。

愿岳母仙路平坦，灵归净土，康宁顺遂。

杨光融

2025年11月1日初稿

2025年11月5日二稿

作者艺术简介

杨光融（笔名网名山子），男，1956年8月出生，籍贯贵州天柱，文学学士，1977年考入贵州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学习。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原贵州省书协常务理事、学术专业委员会委员、隶书专业委员会委员，黔东南州书协第三至五届主席。

先后师从中国当代著名书法家及书法理论家姜澄清、康殷、欧阳中石、启功、沈鹏诸先生。

主要业绩:荣获贵州省首届书法论文研讨会最高奖，入展中国书法家协会（楷书委员会）主办的全国首届楷书创新论坛暨名家邀请展（贵州省唯一）、全国首届篆书展、首届中国西部书法篆刻展、首届西南四省区优秀书法家提名展，被中国书法家协会授予“纪念中国书法家协成立三十周年贡献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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