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鸟趣】荆笼虚空

青衫叟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昵称/青衫叟 美篇号/33910129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8px;">图片/网络(感谢原作者)音乐/美篇 </span></p> <p class="ql-block">  上月底我回到了沂蒙旧居。早晨习惯性地打开书房之窗,一缕清风携晨光轻拂面颊霜发,眸光轻描淡扫阳光舞树的斑影,眸光定格处是后邻阳台外悬着的一只鸟笼,这是老黄新买的画眉。看着这只鸟笼,我脑海中浮现出老家那窗上檐下挂着的荆笼,这笼子里关着的并非画眉或百灵,而是一个我回不去的童年,一个曾被我“囚禁”过的,即使荆笼破碎,亦未被岁月风雨风化的小小影子。</p> <p class="ql-block">  时光回溯,我八岁那年夏天,一阵雷暴雨过后,大火球重新挂在天上,树上蝉们又开始了鼓噪,我和小伙伴们扛着蛛网粘球长竿,继续挥汗“偷袭”那些聒噪的“菜肴”。突然听到地上有“喳喳”声传来,巡声望去,只见不远处地上慌乱着一只羽毛未丰的鸟儿,走近一看是一只侠侠(本地叫法,学名伯劳),它嫩黄的嘴角还带着稚气,灰褐的绒毛全湿透,紧贴在红嫩的皮肤上,隐约能看到血管,一双黑豆似的眼睛里,满是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惊惶。我的心瞬被一种怜爱的冲动攫住了,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捧手里,婉如捧着一团温热的棉花,我把它带回了家。</p> <p class="ql-block">  我上山割取荆条,请父亲为它编织了一只笼子,我为它奉上蚂蚱、青虫等美食,但它不思食用却挣扎着想逃离。它用它那颗小小的、倔强的头颅,一次次地撞向笼壁。“邦、邦”的声音沉闷而固执,不似乞求,倒像无言的控诉。食物撒了,水也翻了,它蜷在角落,胸脯剧烈地起伏,那黑亮的眼睛里,毫无感激,只有一种燃烧的野性仇恨。想跑?当然这是不允许的,因为它独立生存能力不够,我用“父爱”为它建起一个“家”,用“母爱”给它以“温柔”、以食物,但它不领情,却以为牢笼。</p> <p class="ql-block">  一天后,它似乎是饿极了,也似乎是闹累了,开始吃我给它弄到的蚂蚱、青虫等食物,唯独不吃小米。后来,与我越来越熟悉,每见到我,都振翅“喳喳”,非常兴奋的样子,再后来,对我产生了依赖,站到我手上都不离开。它成长的速度是惊人的,它很快就褪尽了绒毛,换上了一身光洁的银灰色“铠甲”。翅膀硬了,尾羽长了,最显眼的是它的喙,尖端猛地弯出一个锐利的钩,像铁匠精心打造的一柄微缩镰刀。它不再是那个“丑小鸭”,而成了威武的“小将军”。</p> <p class="ql-block">  它站在树的横枝上,身姿总是笔挺的,它会用那双黑亮亮的眼睛,警觉地扫视四周,头颅高傲地转动。我喊它一声,它会立即飞过来,看着我,不时用小脑袋顶一下我的小手,喂它蚂蚱、蜻蜓、青虫、青蛙、蜥蜴,它并不急于吞下,而是先用一只脚爪紧紧抓住,然后用那带钩的喙,精准地将猎物撕裂,起初我觉得有些残忍,但父亲说:“这就是它的本性,它生来就喜欢吃肉食,不喜欢谷物类”。</p> <p class="ql-block">  再以后,我会常常带它去田埂、山野为它捕捉活食,也看它自己捕食,看到迅速跑动的蜥蜴,它并不立刻扑击,而是先静默地凝视,那眼神冷静得像一块冰,突然灰色闪电般疾射而出,铁钳般的喙精准地叼住蜥蜴,随即将其反复摔打,直到它完全静止。有时,它并不吃掉,而是将其挂在树技上。那一刻,它小小的身躯里,迸发着一种古老的、属于猛禽的威严。</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情谊,便是在这血腥的喂养和它自己捕食中建立的,这是我们非常快乐的时光,过程也是非常刺激的,不比任何电影“剧情”差。我们外出“狩猎”时,它都是在我手上或肩头,它喜欢歪着头看我,或用头蹭我,用它那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我,我唤它“将军”,它会发出一声粗粝而短促的“喳”声作为回应,那声音里,没有画眉的婉转,没有黄鹂的清亮,只有一种未经雕琢的荒蛮质地。再长大些,它连小蛇都能降服,啄瞎小蛇眼睛,甩死后长鞭样挂在树技。。</p> <p class="ql-block">  时间过得飞快,欢乐毕竟是短暂的。很快秋深了,天空变得又高又远,一群群候鸟南飞,留下清厉的鸣叫。我的“小将军”这时却变得异常焦躁,它不再安稳地站在树枝上,也不再安静地待在笼中,而是不时飞扑、冲撞笼子荆壁,它仰着头,望着那些掠过头顶的自由同类,喉咙里发出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悠长而凄凉的鸣叫。开始我不明白它为什么这样,但当我透过落叶看到天空中南翔的大雁,我明白了,它不是我的麻雀,它是伯劳!它的世界是整片天空和大地,而不是我这小小的荆笼,它的冲撞,不是淘气,是它体内苏醒的本能在咆哮。</p> <p class="ql-block">  在一个霜露很重的清晨,我提着荆笼,让它站到我的手上,再次来到当初捡到它的那棵大树下,我深吸一口气,颤抖的手轻轻挥起:“去吧!小将军!”它愣了一下,盘旋一圈,又飞回我手上,蹭着我的手,凝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复杂得让我至今难忘,有野性的召唤,似乎也有一丝犹豫和深深的眷恋。然后,它双足一蹬,“呼”地一声,振翅而出,像一枚离弦的灰色箭头射向广袤的天空,它没有再回头,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直到变成一个小黑点,最终融化在蔚蓝的天幕里。</p> <p class="ql-block">  我泪眸提着空荡荡的鸟笼,在树下站了很久。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秋风吹过,凉飕飕的。但那空落里,又似乎有丝丝奇异的而明亮的慰藉。</p><p class="ql-block"> 许多年后,我读到一句话:“爱它,就还它自由。”我的那只荆笼,终归还是被岁月风化了,但“小将军”的影子却风化不了。虽然童心懵懂,但却做对了,他没有用自私的爱,去笼禁一个自由的灵魂。</p> <p class="ql-block">  如今,每当在乡野的荆棘丛或枝头,看到只只被串起的、风干的昆虫或小蜥蜴时,我总会会心一笑,我知道,那是另一位“小将军”的战利品。而我的那只,想必也曾在某片我未曾见过的原野上,用它那铁钩般的喙,痛快地撕扯过生活,最终在某个夕阳里,像一颗真正的流星,融入了属于它自己壮阔的命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