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与大象

流萤慕竹

她来自草叶的阴影，

黑得几乎被世界遗忘。

她的脚步轻到连露珠也不曾察觉，

她的梦，只占泥土的一粒呼吸。

他来自阳光的另一端，

每一次呼吸都震动山川。

他的影子，是森林的国度，

是天空低头时的重量。

他们在一场暴雨之后相遇——

她在泥泞里挣扎，

他俯下庞大的身躯，

用象牙轻轻托起她的微尘。

从此，命运便在他们之间织网。

她在他的皮肤上爬行，

读那些像山脉般起伏的皱纹；

他在她的世界旁驻足，

倾听那些几乎听不见的心跳。

她曾为他搬运过一粒沙，

在晨曦里，那沙粒闪着金光；

他曾为她折下一枝树叶，

遮住整个蚁丘的风霜。

可是，世界并不容许这样的爱。

森林议论纷纷：

“他怎能俯身到尘埃？”

“她怎敢仰望到云端？”

风成了冷语，雨成了讽刺。

夜深时，他们依然相依。

她在他耳畔低语：

“若我能成为你的泪滴，

至少能在你脸上停留一瞬。”

他沉默良久，只以鼻尖轻触她的身影，

那动作，如一场温柔的地震。

春天过去，夏天老去。

她的族群搬迁到更远的草原，

他说：“去吧，我太重，无法同行。”

她回望，泪光在月下如露，

“我不怕远，只怕你不记得我爬过你的心。”

多年后，雨季再次来临，

大象独自立在荒原的尽头，

风穿过他空洞的象牙，

像一声来自地下的叹息。

他低头，在一粒蚁丘前停下，

那里，有一只小小的黑影，

仍在搬运——他早已遗落的梦。

于是，天地再度静默。

爱，在微与巨之间，

以一种无法被看见的方式，

继续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