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雪

如初

昵称：如初美篇号：38676301文字：李树功 　　过两天就立冬了，我忽然想起了故乡的雪。 小时候，立冬这个节气前后，雪花就象一位不速之客，在人们不经意间静悄悄地飘然而至。 清晨，娘推开房门，惊喜便迎面撞个满怀：“徐州呃，快来看，雪都封了屋门咧！老天爷咋下了这么大的雪啊！” 睡懵中我好奇地闻声而起，蹬上缅档裤，披上旧棉袄，伏身窗台，从窗户窟窿里往外一瞅：哇！真是好大的雪啊！鹅毛般的雪花，你拥我挤，争先恐后，洋洋洒洒，满院飘舞。窗前夏花火红的那棵石榴树，枝头也绽满洁白花朵。小小庭院被厚厚的积雪妆扮得银装素裹，绘出一幅冬天最美丽的图画…… 细玉罗纹下碧霄，杜门颜巷落偏饶。小时候故乡的雪，下得很频也很大。老天爷好似偏爱这穷乡辟壤，总是豪爽地把自己创造的艺术珍品恩赐原野大地，不象现在这般吝啬小气。 　　下雪了，小伙伴们最喜欢打雪仗，堆雪人，滚雪球……或者干脆在一望无际的皑皑雪地，欢呼着，追逐着，象一群野兔狂欢撒野。 玩至尽兴，雪地躺平，驴打滚似地左右翻滚。雪花儿趁机钻进脖埂里，藏匿裤档里。一股股凉意顿时润入心田，胸中却升腾起无以言表的舒畅和惬意…… 乡下同龄的小小子们，个个长得黑黝皮实。露出絮花的棉袄袖口，被鼻涕儿擦得贼亮。有的蹬一双露脚丫子的破棉鞋，手脚和脸冻得红一块紫一块。大家全然不顾，无不忘情地嬉雪打闹。 小山庄北依的凤凰山，朦胧中不见了平日逶迤，披上银装，天地一色。东傍的巴漏河，两岸满目素裹，皑茫一片。涓涓流淌的河水，暖暖地浮腾着一层仙气般的淡淡水雾，无畏地在故乡雪原的洁白舞台，展示着纤曲柔美的婀娜多姿。 我曾经问过娘：“咱这地儿的雪，咋下得这么大呢？” 娘说：“孩子，你出生那年的雪，下得那才叫大哩，足有一尺多厚呃！” “娘，俺是从哪儿来的呢？” “你是从巴漏河边捡来的呀！那年腊月十八，娘冒着大雪，把你抱回了家。” 　　哦，原来我是故乡巴漏河的孩子呀！那年腊冬，是纷飞的大雪护佑着我，降生在这个小山村极普通的一户世代农家。 瑞雪纷纷兆丰年，恰似琼花飞满天。下雪的时候，我常见爹娘满脸的皺纹，也似美丽的雪花，盛开绽放。你一言我一语，唠叨个没完。商议着打春后如何如何给麦子多施点圈肥，如何如何多种点春粮，如何如何去普集赶个大集，给我和弟弟妹妹买点唠叨了多少回的美味佳肴。 雪愈大，天愈寒，农家人的日子过得愈红火，愈有奔头…… 　　高中毕业那年，我投笔从戎，成为一名光荣的坦克手。 两年提干后，每年休假探望爹娘，我喜欢选择冬季，尤其是春节前夕，图得是能和爹娘过个团圆年。那时故乡的雪，往往不期而遇，纷纷扬扬。 记得有一年我回老家过年，大年三十凌晨才登上南下的列车。绿皮火车咣珰了十几个小时，傍晚才到达普集车站。 下了火车，飞舞的雪花蜂拥而至。我沿着巴漏河西岸曲径，急匆南行。积雪踝深，“吱吱”声响，北风呼呼，雪花飘飘。归心似箭的我依然兴致勃勃，意气风发。 老远隐约可见一个模糊身影，站在村头高岗，迊着风雪，不停地翘首眺望。 走近一看，啊！早已满身落雪，冻得瑟瑟发抖的那个人，竟然是娘！ “娘！这么冷的天，您咋站在这地处儿呢？” “徐州呃，你咋来得这么晚了呢？俺早就听见火车的笛声咧。你看这雪，下得这么大，冻得慌不？” 娘说着，拍打着我肩头上的雪，左瞧右看：“咋这么黑了呢？也瘦了呃！” 娘心疼地说着，不禁低声抽泣，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又赶紧为我扑打满身的雪花。 此刻的我，拉着娘那粗糙冰冷的手，心里一热，也扑簌簌地潸然泪下。 　　还记得有一年，我邀在南京当炮兵的二姐夫，在北京当海军的三姐夫，春节一块儿回老家探望爹娘。两个姐夫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和姐姐一商量，不谋而合，欣然同意。 记得那年春节也是漫天大雪。落尽琼花天不惜，天地无私玉万家。雪中的小山村，美丽得象个白玉雕刻的童话世界。 大年初一那天，娘兴高采烈地领着姐姐姐夫和我，冒着风雪给村里的长辈们拜年。穿着军装的三个大小伙子，精神抖擞，围拢着娘，又说又笑，穿行大街小巷，成为这个小山村建村几百年来空前绝后的靚丽风景线！ 那个年代时兴全国学习解放军。谁家要是有个当兵的，再提拔成军官，全村人都心馋眼红，仰之以待。 一位乡贤翘着大拇指羡慕地说：“你看人家老李家，两个陆军，一个海军，全是四个兜的！” 另一位邻居忍不住接话茬说：“二哥，您忘咧？人家李家大儿子也是个军官。当年跨过鸭绿江，打美国鬼子立过大功！转业后儿子又参了军，听说还在中苏边界和老毛子交过手！” “可不是嘛！俺没忘哇！恁知道不，李家嫁到天尊院的大闺女，二儿子是空降部队的侦察兵，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哩！” 　　听着乡亲们一口一个老李家的啧啧称赞，娘的脸庞绽满笑容，象那盛开的雪花，别提心里有多美了。 大雪接连下了好几天。我们哥仨和姐弟妹，陪着爹娘啦呱，没完没了的。那个春节，爹娘笑声不断，是过得最熨贴最开心最难忘的一个春节了。 返回部队的那一刻，娘拉着哥仨的手，送到村北大路口，又不禁哽咽，眼泪汪汪，嘱咐这个，叮咛那个。 爹劝娘道：“别这么难舍难离的咧。孩子们要是从小就守在家里，成天价围着磨道转悠，还有个啥出息？好男儿志在四方。别哭咧，让他哥儿仨安心回部队吧。”说着说着，爹的眼睛也湿润了。 当兵的哥仨心里无不感慨：一个普通贫穷的山村农家，父母养育了七个儿女，先后把两个儿子，两个女婿，两个孙子外孙，都送到了部队。为了家国情怀，在无数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该是付出了多大的艰辛困苦，又是经历过何等的担忧揪心和日夜煎熬啊！ 爹娘刚过中年就已洁白如雪的满头银发，其实早已默默地告诉了我们一切！ 　　白驹过隙，人生恍惚间进入老年。如今，年逾古稀的我早已把故乡雪景陈封过往。每时每刻感恩挂念的爹娘，也早已远行，去了天堂。 时光不语，岁月成诗。我至今仍念念不忘那如诗的故乡冬日，尤其是那皑皑的雪。每年进入冬季，总有缕缕思念和浓浓乡愁，油然而生。 遇到哪年下一场大雪，我喜欢陪着小外孙女漫步公园，或至郊外广阔的洁白原野，象回到孩童少年，兴奋地嬉戏玩雪。 　　待外孙女长大上了初中，便不愿由姥姥姥爷陪着，而是喜欢约几个同学，自由尽兴地去玩耍了。 我冬日的兴致无奈变为形只影单孤独赏雪：端杯热茶，依于窗前，且看且听且思那漫天的风吹雪落。兴致盎然时，也常常走出宅院，伫立于茫茫雪地，闭上眼睛，吸口爽气，默默去感受人世间洁白世界纯朴至美的美妙意境。 看着那漫天飞舞的美丽雪花，倾听着风吹雪落的天籁之音，静静沉思着，思绪便蒙太奇般地跳跃着，回到故乡冬日茫茫的悠悠岁月：一望无际的皑皑雪原，爹娘住过的土墙老屋，袅袅升起的缕缕炊烟，屋檐下晶莹剔透的洁白冰凌，小伙伴们的欢声笑语，雪地留下的深深足迹，家人们团聚过年的盈盈笑脸，以及爹娘脸庞的苍苍皺折和永记心间的雪白银发…… 回眸纷攘红尘，不胜唏嘘拂之心头：人世间最洁白最璞美的，莫过于故乡那冬日的雪了。正是这纷飞的天使圣物，在寒冷的冬天，给予我生命，并带给我无数春天般的亲情温暖和未来希望的美梦。 冬天又来了。我多么希望，老天爷酣畅地下几场大雪，让我重回梦中洁白无瑕的故乡，拥抱那个温暖的真善美的璞美世界。 寒窗呵笔寻诗句，一念飞来飘雪花。 祈盼着，祈盼着，下雪的日子又要来到了…… 图片为作者自拍编辑：如初(宗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