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编炕席》忆父

天道酬勤

一席高粱秸，三代暖光阴

作家郑旭东笔下的《编炕席》，那些浸着东北乡味的文字，像一缕熟悉的炊烟，瞬间牵回了我埋在记忆深处的童年——那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东北农村，是满屋高粱秸的清香，是三代人接力编席的身影，是新席铺炕时，比如今毛毯更珍贵的幸福。

那会儿东北的冬天冷得彻骨，零下二三十度是常事，地里早没了活计，家家户户都猫在屋里过冬，而我家的冬闲，总绕着“编炕席”打转。农村人家几乎都有南北对开的大炕，一铺炕住下四五口人，炕席便是这方小天地里最像样的“脸面”。我们兄妹多，南北两铺大炕常年满员，每年冬闲一到，编炕席就成了头等大事——不是编一张，得足足编上两张，才能让全家在春节前都换上新席，透着一股子过年的新气象。

这编炕席的手艺，是爷爷传下来的，用的也不是别处的青篾，而是咱东北地里种的高粱秸。每年秋收后，爸爸会挑出最粗壮、最直溜的高粱秸收进仓房，等冬闲时再搬到屋里。东北冬天屋外天寒地冻，可不敢把秸杆拿到外头晒，爸爸就把它们摊在屋里靠窗的地方——那里有冬日里最暖的阳光，能把秸杆烘得软点，还带着点粮食的温气。怕秸杆太干容易脆裂，他还会不时用瓢舀点温水，轻轻往秸杆上喷一喷，等秸杆润透了，再坐在炕沿边，把它们一根根剥去外皮，劈成粗细均匀的篾条，那篾条白生生的，握在手里带着点温乎气，闻着全是高粱的清香味。

我记事起，最早编席的是爷爷。每到编席的日子，爷爷就搬个小板凳坐在窗边，面前铺着喷好水、晒软的篾条。他手指皱巴巴的，关节也有些变形，却格外灵巧，只见他捏着篾条，按照“一压一挑”的老规矩来回穿插，秸篾在他掌心翻折，有时遇到编错的地方，他就慢慢拆开重编，眼神专注得像在摆弄什么宝贝。没多久，席面的纹路就一点点显出来，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席面上，连篾条的影子都透着整齐。

后来爷爷年纪大了，劈篾时手总抖，编不了一会儿就得靠在墙上歇半天，这时爸爸就接过了爷爷手里的篾条，成了家里的“编席主力”。他不像爷爷那样慢悠悠，干活总带着一股子利索劲儿，每天天刚亮就起来理篾条，坐在爷爷常坐的窗边，一编就是一整天。阳光挪到哪儿，他的小板凳就挪到哪儿，手指在篾条间翻飞，有时秸篾的断茬划破了手，渗出血珠，他就找块旧布条缠上，接着往下编——他总说“赶在年三十前编完，孩子们过年能睡新席，值当”。

我和哥哥们常围在旁边看，有时帮着递根篾条，有时蹲在地上捡掉落的碎秸杆，看着散乱的高粱秸在爸爸手里变成整齐的席面，看着他额角的汗珠子滴在席上，又赶紧用袖子擦了继续编。后来哥哥们也跟着学，先是帮爸爸理篾条、喷温水，慢慢也能自己上手编几段，高粱秸的清香里，就这么藏了三代人的手艺接力。

等两张新炕席都编好，往往就到了腊月，临过年前两天爸爸会带着哥哥们，把旧炕席卷起来收进仓房留着晒烟叶时挡雨，再小心翼翼地把新席铺在南北大炕上。刚编好的高粱秸炕席，摸上去光滑又厚实，秸篾的纹路整整齐齐，还带着屋里阳光和温水的味道。我们兄弟姐妹兴奋得不行，光着脚丫在新席上跑，或者滚来滚去，连呼吸都觉得带着新鲜劲儿——那时候的新炕席，可比现在床上的毛毯金贵多了。没有花哨的样子，却藏着爷爷的老手艺、爸爸的汗水，裹着一家人过年的期盼，那份踏实的幸福，是后来再精致的物件都比不了的。

如今爷爷和爸爸都不在了，哥哥也早不再编高粱秸炕席，可每当看到郑老师写的《边炕席》，想起的还是那年冬闲窗边的阳光、带着水汽的高粱秸，还有三代人围着炕席忙碌的身影。那些藏在秸篾里的岁月，那些简单却滚烫的幸福，早已经成了我心里最暖的记忆。



读《边炕席》忆父

冬阳斜照柴门软，

父坐檐根剖篾欢。

指捻青条随劲转，

篾分细缕逐纹盘。

不辞茧厚添新暖，

要趁年关换旧寒。

致谢郑师书故物，

一席牵我念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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