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小学三年级的冬日课堂上,远方,悄悄地住进了我的字典。它就是南方的冬天,是一个绿色的、充满希望和梦想的地方,在那里可以向最好的自己无限靠近。</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课本上有一篇课文,题目虽已忘记,可我却清晰地记得内容:南方的冬天,树木郁郁葱葱,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书页下方有一幅插图,在冬雨里,一个撑伞的背影,身着一件长袍大衣,裹挟了我所有对南方冬季的向往。我托腮趴在课桌上,摩挲着麻花辫,望着窗外的积雪发呆,下定决心,长大以后一定要去看看南方的冬天,去亲自体验四季长青的景象。那时,郁郁葱葱的冬天,就是我的心之向往,就是我的诗和远方。</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东北的冬天是漫长的,从十一月开始,直到第二年四月初,足足五个月,一直处于天寒地冻之中。天地间灰茫茫一片,除了松树,其他各种树木擎着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隐忍矗立,没有一抹绿意,没有一丝生机。小时候家境贫寒,一到寒冬腊月,父亲便会在堂屋地中央搭一个土坯火炉来取暖。从冰天雪地中回到屋子里,第一件事就是冲到火炉旁烤手烤脚,冻僵的手指脚趾缓过来时胀痛生疼,那种刻骨铭心的猫咬滋味,是我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记忆。在漫长的地冻天寒之间,对南方冬天的向往,抑或说,对绿色的向往,对温暖的向往,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好在母亲在农忙之余,喜欢种植花草。抢在入冬之前,她会把园内的大叶菊、大丽花、姜瓷腊等花草移至室内。犹记得那一年冬天,母亲移植了一大马槽的大叶菊,搁置在西屋里。西屋平日里不住人,相当于一个储藏室,平时用来放置粮食家什器具等杂物。可有了这些花草的入驻,加之母亲将西屋打扫得干干净净,西屋看上去焕然一新,犹如仙草降珠人间。在西屋近零度的温度下,那些大叶菊仿佛被施了魔法,一直保持着移植之前的状态,就那样定定地绽放着,不悲不喜,常开不败,直至春节的光景。那一马槽几乎冻龄的大叶菊,有藕荷的,鹅黄的,雪白的,在绿叶的衬扶下美不胜收,成了那个冬季里最牵动我心的景致,那是母亲带给我的一段温暖如旭的时光。在母亲的耳濡目染下,我对花草树木逐渐产生了异于常人的莫名情愫。</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长大后方才知晓,课本里描写的南方的冬天,树木长青不过是冰山一角。各色各样的花草,在南方冬天的天地之间自由绽放;麦田、蔬菜、绿化带,乃至公园里半山腰的毛竹,路边的荆棘丛,都是一片生机盎然,那份惬意与舒适,才是绿色植被原本该有的样子。所以,当我填报高考志愿时,我毅然而然地锚定南方,一个省会填报一所院校,我要去一个冬天里满眼绿色、满眼生机与希望的地方,放飞我的梦想。</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于是,在湘江之畔,度过了我的大学生涯。学校不见得多有名气,却也是我无怨无悔的抉择。那里的冬天,偶尔也会落雪,可跟东北的雪不一样,那里的雪一停,不出半日便会融化殆尽。门市房前的玫瑰花在蓬松的绒雪间娇艳鹤立;南郊成片的莴苣在白雪的映衬下更加青葱叠翠;通往宿舍路两旁的广玉兰在雪色中怒放,花瓣形如碗白无瑕,偶有一瓣随风飘下,落于薄雪之上,清丽绝绝,若寒江图里的那一叶扁舟,于记忆深处翩翩若仙,温婉如玉。在我的心目中,广玉兰是高贵典雅、蓬勃怒放的一种生命存在体。</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除了广玉兰,在校园图书馆西侧的百花园里,在学府的每条路旁,遍布着各色花草树木:薄如蝉翼的腊梅花,娇艳欲滴的山茶花,惹人怜爱的杜鹃花,热情似火的石榴花,四季常开的夹竹桃,团花紧簇的石楠,还有一排排华盖如张雨润如墨的高大香樟树。这些花草树木,从南方的冬天,一路怒放到春天。这些鲜活的精灵集结了天地灵气,每当我驻足其间,它们就会为我灌注生命的力量,净化我的灵魂,鼓舞我的士气。每当我陷入困境时,一想到它们在冬季里努力生长的样子,我就会咬牙坚持住,挺起脊梁,向那些貌似命中注定的苦难奋勇抗衡,一路披荆斩棘,砥砺前行。</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南方冬天里的绿植,曾是我的心之所系,也是它们,在我生命里最灰暗的时刻,治愈了我,心向暖阳。大学入学之前,父亲因车祸身陨,经查肇事车辆系军区用车,我们普通老百姓求告无门,最终不了了之。那时的我直觉天塌地陷,母亲病重,弟弟年幼,肩上的重担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思虑再三,跟母亲提出不去读大学了,留在家里干农活养家。母亲攥着我的大红录取通知书,坚定地对我说:“宁儿,你要是不去读书,妈活着还有什么盼头呢?更何况,最令你爸骄傲的就是你考上了大学…”在母亲的极力劝说之下,我只好将母亲和弟弟留在家中,独自南下求学。入学之初,家里卖掉了唯一值钱的一头小黄牛,帮我缴作学费。</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之后大学四年,除了刻苦学习,我一直勤工俭学,刷盘子,做勤杂工,舍务助理,通下水道,看小卖铺,打扫教室,忍受过异样眼光,遭受过他人欺凌。后来,在班主任老师的推荐下,我走上了家教之路,才得以勉力支撑在读期间的各种学杂费生活费车马费,还要在青黄不接时,贴补家用。在那期间,每当我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就会默默地走去百花园,立于那片精灵之地,与花草静默相对,用心灵与它们对话,吸纳天地之精华。大一冬季里的某一天,大雨滂沱,我站在操场看台边高大的香樟树下,对着空旷的跑道大哭了一场,释放了所有的委屈与不甘。宣泄之后,擦去泪水,摒心静气,再给自己暗暗地鼓劲。那些耐着严寒、努力向阳而生的花草树木,默默地承载着我的喜怒哀乐,无数次给我莫名的鼓舞,助我渡过一个又一个难关。</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大学毕业之后,我并没有留在四季常青的南方,而是选择回到家乡,做了一名人民教师,在母亲最后的时光里尽孝,在培育我成才的一方水土尽忠。和小时候对南方冬天的向往相比,我不再排斥东北的冬天,内心的充盈,早已令我不再介意身处何处,那冬季里的郁郁葱葱,早已深植我心。在荆棘密布的命运簿上,那些生命中遇见的绿色,早已刻下深深的印痕,足够支撑我一路追寻,直至踏上阳光大道。</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