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闿运马家河题木屐字记

钱继明

　　咸丰五年孟秋（公元1855年农历七月），湘中汛期初退，涟水入湘江处水势渐缓。时年二十四岁的湘潭县籍士人王闿运，自湘乡访师毕归乡，取水路舟泊湘潭马家河码头。彼时河岸泥淖没踝，他身着粗布长衫、脚踩布鞋登岸，未行数步便沾满浊泥，步履滞涩，只得寻岸边客栈暂歇——此时的王闿运尚在游学习艺，未以文名满天下，却已随身携经卷，言谈间透着儒者气度。

　　暮色中，王闿运身着长衫，脚沾泥污，在仆从搀扶下艰难登岸，背景可见停泊的木船与烟雨朦胧的湘江。

　　马家河一带素以木屐为业，沿岸“冯万寿”号木屐坊已传两代，坊主冯氏以本地坚韧楠木为料，经选料、刨坯、凿榫、雕花、磨边、浸桐油、钉防滑齿七道工序制屐。其所制木屐底厚三寸、帮镶青布，隔湿耐磨，既是乡农雨天必备之物，亦是过往商旅应急之选，在周边村镇颇有口碑。客栈掌柜与冯坊主相熟，细问得知王闿运是湘潭同乡士子，既念其出行不易，便主动提议往“冯万寿”号取屐，又遣人告知冯坊主。

　　冯坊主双手捧着两双楠木木屐，站在客栈门口，木屐木纹清晰，桐油泛光，王闿运正弯腰试穿，面露感激。

　　冯坊主闻是同乡士子，虽未识其名，却怜读书人奔波之苦，当即取两双新制圆头方跟木屐，亲自送至客栈。“士子远道归来，遭此泥途，小坊粗制木屐，虽不值钱，或能解足下沾泥之困。”冯坊主双手递上，木屐木纹清晰，桐油浅香萦绕，触之温润不硌脚。王闿运试穿后，行于泥地果然稳当不滑，对冯氏的手艺与热忱连连称谢。

　　客栈烛火下，王闿运提笔蘸墨，在素笺上书写“木屐”二字，冯坊主在旁垂首注视，案上可见狼毫、砚台与未干的字迹。

当夜客栈烛火通明，冯坊主念及坊中尚无名士题字，便捧来素笺与狼毫，恳请王闿运赐字，以增坊中雅意。王闿运既感白日受助之暖，又见冯氏守艺踏实，虽年少却不怯场，遂援笔蘸墨，略一思索，挥毫写下“木屐”二字。字迹虽尚带青涩，却已显汉隶风骨，笔力藏劲、墨色匀净，末了工整落“咸丰五年孟秋，湘潭王闿运题”款识。

　　清晨，冯坊主与伙计将刻有“木屐”题字的梨木牌匾悬挂于“冯万寿”坊门，周围乡邻驻足围观，指点赞叹。

　　次日晨，王闿运辞行时，冯坊主已将题字拓印于梨木牌匾，悬于坊门左侧。此后数年，王闿运渐以经史才学与诗文造诣闻名天下——这位生于1833年、卒于1916年，跨越晚清至民国初年的学界巨擘，不仅是晚清著名经学家、文学家，以“湘绮体”诗文传世，更评张若虚《春江花月夜》“孤篇横绝，竟为大家”，此论至今为学界奉为经典；其门下杨度、夏寿田、廖平、杨锐“四大弟子”，亦各有所成，影响深远。而“冯万寿”号木屐坊，也因这帧王闿运早年题字，在湘中水陆码头多了几分名气，这段同乡相助、士人题字的往事，终随马家河的木屐一同，在当地乡邻间代代流传。

　　多年后，成名的王闿运（长衫更显儒雅）重过马家河，凝视坊门题字，背景可见“冯万寿”木屐坊生意兴旺，木屐陈列整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