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车过秦岭时,秋意忽然浓了。窗外树影渐次褪去葱郁,漫出斑斓的秋色。妻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色块,轻声说:“喜玲这会该在咸阳捡栾树花了,她说这时候的花,黄得能接住阳光。”</p><p class="ql-block"> 我想起出发前,妻与喜玲的通话,喜玲的声音柔柔和和,还带着点墨香。她说,刚把画案上的牡丹收进画筒,她想跟着我们,看看西北的秋。</p><p class="ql-block"> 临时住处是亲戚留的,两室一厅,还飘着未散的尘香。门铃响时,喜玲抱着画筒、拖着赭色拉杆箱站在玄关,浅灰衣角上,尚且沾着秋风的凉意。</p> <p class="ql-block"> 她见了我,目光先落在地板上,小声叫了声“姐夫”,尾音轻得像落进水里的棉絮。妻把次卧的窗台指给她,说上午能晒到太阳,适合摊画纸。她羞涩地笑了笑,点点头,满眼都是满意。</p><p class="ql-block"> 喜玲在家总走得轻轻的,拿东西也轻拿轻放,连抽屉闭合的声响都压得极低,像一株没舒展的栾树苗,没事时就安静立在角落,连影子都透着拘谨。</p><p class="ql-block"> 往后的清晨,我总被一缕甜香牵醒。走出卧室,餐桌上已摆好三只白瓷碗,每只碗里卧着一根玉米,热气绕着碗沿上浮,像团轻烟,裹着秋熟的温润。</p><p class="ql-block"> 妻说喜玲起得早,天不亮就进厨房煮玉米。怕煮太老,又怕夹生,捞出来时还要用指尖试温度。</p><p class="ql-block"> 有回我醒得早,隔着门看见她站在灶台前,侧脸映着暖黄的灯光,正用筷子轻轻拨弄锅里的玉米,动作慢得像在描摹一幅画。</p><p class="ql-block"> 等她把碗摆好,便静静退回次卧,直到我和妻拿起玉米,才听见她房间的门轴轻轻“吱呀”一声,她走出来,笑着说:“姐夫、姐姐,还热呢,快吃。”</p> <p class="ql-block"> 喜玲很在意和我之间的分寸。我在客厅待着,她总显得格外局促。我坐在沙发上看手机或电视,她原本在桌前画牡丹,见我抬头,就慢慢收起画笔,往后退两步,小声说:“姐夫,我回房间休息了。”</p><p class="ql-block"> 等她走进房间,我才慢慢踱到桌前,瞥了眼她刚画的牡丹。画纸上一抹墨色还没干透,牡丹跃然纸上,浓淡相宜,像被晨露浸过,倒和她的安静截然不同。</p> <p class="ql-block"> 妻曾跟我提起,喜玲喜欢咸阳城,更爱咸阳满城的栾树花。她说,栾树没开花时,看着和别的树没两样,等秋深了,才肯把金黄、红粉都亮出来。</p><p class="ql-block"> 我们就这样待着,我心里对喜玲颇有微词,只觉得她这份刻意的距离,像秋夜里微凉的风,让旅途添了几分不自在。</p><p class="ql-block"> 那天我们去老城闲逛,秋阳把四处都染成暖黄。忽然后腰传来一阵锐痛,像根细针往骨缝里钻,左腿瞬间软了,我扶着老砖墙才稳住。我知道是我的沉疴老病,腰椎间盘突出突然犯了。</p><p class="ql-block"> 妻紧张地扶着我,说话都发颤,两手架着我的胳膊,急着找地方让我坐下。喜玲跟在后面攥着包,见我这样也慌了,四处找能休息的地方。 </p><p class="ql-block"> 忽然她轻声说:“前面有家面馆,先去那歇着。”她没上前搭手,只跟在旁边。我用余光瞥见她嘴唇动了动,像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把目光落在我脚边的阶沿上。我心里忽然像被秋风吹过,凉了半截。</p><p class="ql-block"> 好不容易挪到面馆,老板搬来高凳让我坐下,转身去帮忙找拐棍。喜玲忽然走过来,手指抠着衣角说:“姐夫,姐,我出去一趟。”我皱了皱眉。没应声,看着她推门出去,浅灰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像片被风吹走的栾树叶子。</p><p class="ql-block"> 面馆里飘着羊肉汤的暖香,我揉着腰听着风声,心里总不是滋味。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带着粗重的喘气。喜玲跑了进来,几绺头发被汗打湿,贴在脸颊上,额头还在不断沁出汗珠。她手里紧紧攥着个黑黑长长的东西,像条带子。“姐夫,你试试这个。”她递过来,声音还发着颤,上气不接下气的。</p> <p class="ql-block"> 我一看,是个崭新的腰托!塑料包装上还带着她手上的温度。妻惊讶地问她,怎么不先说一声,她挠挠头轻声说:“你们待我这么好,我都没机会感谢。”等喘息平顺些,又补充:“药店老板说这个支撑性好,我怕不合适,拿了两个码,一起试试。”</p><p class="ql-block"> 我捏着腰托,忽然想起清晨碗里的玉米、桌上晾着的牡丹画,心里像被什么暖了暖。喜玲凑过来帮我调腰托的松紧,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后腰,带着点汗湿的凉意,轻声问:“这样会不会勒得慌?”我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忽然懂了妻的话,她不是冷淡无情,只是把心意藏在栾树花苞里,等需要时,才肯把温暖都亮出来。</p> <p class="ql-block"> 后来的日子,喜玲不再刻意回避我。清晨煮好玉米,她会站在客厅门口轻声喊:“姐夫,玉米好了。”逛景点时,她会提前把腰托装进我的包里,走几步就回头看:“慢着点,前面有台阶。”晚上回到住处,她铺开画纸教我和妻画牡丹,还举着调色盘问:“姐夫,姐,你看这粉再深点,会不会更像晨露后的样子?”我看着她指尖的墨色,又望向窗外的秋夜,忽然觉得西北的秋,也像咸阳的栾树花一样,渐渐温暖起来。</p><p class="ql-block"> 一晃几年过去了,再想起那次旅途,最先浮现在眼前的,不是老城的烟火,也不是戈壁的落日,而是喜玲跑回面馆时满头大汗的模样,是清晨碗里冒热气的玉米,是她画纸上开得正好的栾树花。五颜六色的栾树花开在纸上,也开在了旅途中的每一个寻常日子里。2025.11.5</p> <p class="ql-block">谢谢观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