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螭龙衔灵芝

杭藏协玉委会（钱宝斋）

作者：钱宝斋

美篇号：4456633

图片来源：自藏自拍

杭州第二十三届收藏品交易会的最后半天，我在主馆角落的老木展柜前停了脚。隔壁展柜的摊主正用浙江话吆喝着“清代青花碗，上手随便看”，而这边戴老花镜的苏州老人却只慢悠悠地擦着柜台，柜里没摆什么亮眼的高货，只这枚明代和田玉圆雕螭龙衔灵芝玉环，垫在块暗纹锦缎上，倒让午后的阳光漫过玉面时，泛出一层暖融融的光。

“这物件儿搁我这儿三年了，去年有个上海老板要包圆儿，我没肯。”老人指尖划过玉环边缘，指甲盖带着点老茧，“你上手摸摸，老玉的润是养出来的，不是磨出来的——你看这螭龙后脑勺，我当年收的时候还沾着点土锈，抠了半天才干净。”他这话刚落，我指尖就触到了玉环，那点被老人提及的螭龙后脑勺处，果然有极细微的凹凸感，不是打磨的痕迹，倒像是岁月留下的小印记，瞬间便没了放下的念头。

玉料是时光最好的载体，这枚玉环的质地尤其动人。上手抚之，没有新玉的生涩，只有历经岁月沉淀的细腻，指腹划过环身时，能触到玉质本身的绵密，像摸过一块被温水浸了半世纪的暖玉，连纹路里都藏着软润。最妙的是那自然生成的褐色沁色，并非刻意染色的呆板，而是深浅交错、浓淡相宜——深处如古卷上晕开的墨痕，凝在螭龙的鳞爪间隙；浅处似宣纸上淡染的赭石，顺着环身的弧度轻轻蔓延，每一寸色泽都藏着水土滋养的痕迹，让冰冷的玉石有了时光的温度。

环身的圆雕螭龙，是明代玉雕“粗大明”风格的鲜活注脚。所谓“粗”，从不是粗糙，而是藏巧于拙的大气——螭龙昂首挺胸，双目用简练的阴刻线勾勒，却透着一股炯炯有神的精气神，没有过多繁复的细节，反倒让龙的昂扬感更突出；鳞片与爪尖线条分明，指尖能摸到雕刻时留下的细微刀痕，不是刻意打磨的光滑，却带着手工雕琢的实在劲儿。它蜷曲着身躯绕环而行，尾巴轻轻搭在灵芝的叶片上，姿态灵动却不张扬，仿佛正守护着环身的祥和；而龙口衔着的灵芝更添意趣，叶片舒展自然，边缘的弧度柔和，与螭龙的刚劲形成绝妙的柔刚呼应，暗合“福寿绵延”的传统祈愿，让器物不止有美感，更有了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对美好生活的寄托。

细观这枚玉环的器形，更见古人的严谨。圆环弧度规整，拿在手里转一圈，没有丝毫卡顿的偏差；壁厚均匀得仿佛用标尺丈量过一般，握在掌心大小合宜——既不会因轻薄而显得脆弱，担心一捏就碎；也不会因厚重而失了灵秀，少了玉环该有的雅致。刚与柔在此处完美交融：玉质本身的坚韧是“刚”，温润的触感与灵动的雕饰是“柔”；螭龙的劲健是“刚”，灵芝的舒展是“柔”。这般平衡，并非简单的技艺所能达成，更需匠人对玉料的理解、对美学的把握，以及对文化寓意的深刻体悟。

如今，这枚玉环静静躺在我定制的锦盒里，垫着当初从老人那儿讨来的小块暗纹锦缎。偶尔取出摩挲，指尖先寻到的总是螭龙后脑勺那点细微的凹凸，连带着想起交易会午后的阳光、隔壁摊主的浙江话、老人带着老茧的指尖，都成了这枚古玉的“附加记忆”。它从明代的玉雕工坊走来，历经岁月流转，最终在杭州的展会上与我相遇，这不仅是一场古物与今人的邂逅，更是一次文化的传承——那些藏在玉纹里的匠心、雕饰中的祈愿，还有附着其上的当代记忆，都将在时光里继续流转，成为下一段故事的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