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毕竟是晚秋了。这几日虽然有好几个晴天,但那阳光终究是不同了——先前的暖意被稀释得淡淡的,像隔着一层薄纱照下来,落在身上,只剩些微的温存。风里带着清醒的凉,拂在脸上,不刺骨,却让人格外清醒。天倒是愈发地高远了,蓝得像一块上好的青玉,温润中透着几分冷冽。云是极淡的,丝丝缕缕,漫不经心,像谁用残墨在天幕上随意勾勒的几笔写意。</p><p class="ql-block"> 信步走到湖畔,夏日里蓊郁的堤岸,此刻已是另一番气象。梧桐的叶子染了斑驳的黄,不是那种鲜亮的明黄,而是一种沉静的、含着赭色的金黄。风过时,叶子并不急着飘落,只偶尔旋下几片,姿态从容,仿佛是与枝头作一场郑重而温和的告别。湖水也比夏日瘦了些,显得更加幽深,映着岸上斑斓的倒影,像一块巨大的、被打翻了的调色盘。水波是冷的,漾起的涟漪带着迟暮的倦意,一圈一圈,缓缓地散开,将天光云影都揉碎在这片沉沉的碧色里了。</p><p class="ql-block"> 这景象,总教人心里生出一种复杂的况味来。没有初秋时那些微的感伤与"浅浅的清欢",晚秋带来的,是一种更接近于"静"与"定"的东西。它不与你多言,只是沉默地展示着繁华过后的疏朗与筋骨。你看那脱尽了叶子的乌桕,枝干峭楞楞地直指着天空,线条是那样的清晰、有力,全无夏日被绿叶簇拥时的柔媚。这是一种卸下伪装后的真实,一种生命在经历绚烂与喧嚣后,复归于沉寂的庄严。</p><p class="ql-block"> 回到楼顶,如今的园子已不似从前那般姹紫嫣红。前些年种的那些月季、紫藤、栀子,在记忆中依旧鲜活——尤其是紫藤花开时,那灿若云霞的紫色花穗,在春风里摇曳生姿;月季则是一茬接一茬地开,热热闹闹地挤满了整个春夏。如今想来,那些花儿就像青春年华,恣意而张扬。而今的楼顶,更多的是实在的蔬菜。秋深了,那一一盆盆白菜却长得正好,叶片肥厚,层层包裹,像翡翠雕成的莲花,在清冷的空气里泛着淡淡的光。旁边的红菜苔更是惹人喜爱,紫红色的茎干亭亭玉立,顶端缀着细小的花苞,在斜阳下像一支支精致的珊瑚簪子。侍弄这些蔬菜,不像养花那般风雅,却另有一番踏实——看着它们一天天长大,心中便生出一种质朴的喜悦。</p><p class="ql-block"> 这让我不禁想起儿子小时候。那些年,我常年在工地奔波,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其中的艰难困苦,不一而足。但每想到儿子稚嫩的笑脸,便觉得一切辛苦都值得。如今,儿子也已为人父,我抱着新添的孙儿佑之——那个小名唤作"柚子"的孩子,他红扑扑的小脸像初熟的苹果,浑不知世事地酣睡着。看着他,我仿佛又看到了儿子婴儿时的模样。生命的轮回,就这样在不经意间完成了一次更迭。</p><p class="ql-block"> "柚子",多好的名字。秋日里,柚子成熟的季节,金黄的果实挂满枝头,沉甸甸的,满是收获的喜悦。小孙子的到来,不也正是我人生晚秋中最丰厚的收获么?抱着他柔软的小身子,感受着他均匀的呼吸,那些关于岁月流逝的感伤,忽然都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圆满。</p><p class="ql-block">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的诗句忽然浮上心头。如今的屋顶,虽无南山可望,但有这一片青翠蔬菜,有记忆中不败的花事,更有怀抱中新生的希望,倒也配得上这份"悠然"了。晚秋教人懂得欣赏残缺与留白,懂得在失去中体会拥有的分量。它不像春天那样急于表现,不像夏天那样热烈奔放,甚至不像初秋那样带着淡淡的哀婉。它只是坦然地将一切呈现给你看——有凋零,也有坚守;有终结,也有新生。</p><p class="ql-block"> 夕阳西下,余晖将我的影子拉得老长,在楼顶眺望仍旧苍翠的野芷湖,心里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安宁。晚秋之美,或许正在于此:它让你在寂静中听见生命深处的回响,在空旷中看清来路与归途。而我知道,在这个季节的尽头,不是萧瑟,而是温暖——那温暖来自记忆中的花香,来自眼前的青青菜畦,更来自怀中那个叫做"柚子"的小生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