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公湖：一场艰难的遇见

王文胜

班公湖如一颗璀璨的明珠，静静地镶嵌在高原之上。但我与它的相遇，竟然源自一次救援。

一九九四年七月底，我正在三十里营房驻训。一天凌晨，通信员小余将我叫醒，让我迅速到团指接受紧急任务。刘建国参谋长手拿一份电文，紧锁双眉。原来是军区文工队在班公湖慰问演出时，几名年轻女兵高反严重，生命危在旦夕。上级急令我们将他们接回休整。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后，我带着一名医生和两台车，在墨绿的晨夜中出发了。

喀喇昆仑昼夜温差达40多度，“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风吹石头跑，四季穿棉袄”。我们沿着219国道前行，两辆车孤独地在蜿蜒曲折的新藏公路上颠簸穿梭。无始无终的沙砾路，赭黄色的，一直铺到天地的尽头。车轮碾过，石子儿噼啪作响。车尾拖着一条滚滚的黄龙，经久不散。翻越康西瓦达坂时，天才露出鱼肚白。抵达甜水海时，已过正午。随着海拔不断攀升，高原反应这个看不见的敌人悄然袭来。在翻越奇台达坂时，我明显感觉头颅仿佛被一个无形的铁箍缓缓收紧，钝痛从太阳穴蔓延至整个后脑。呼吸变得困难，每一次吐纳都需要刻意用力。随行的杨医生赶紧递来氧气袋，吸上氧后，感觉才好些。驾驶员汪国军是名“老高原”，神态自若地打趣我“不顶用”。

然而，在这肉体的折磨中，喀喇昆仑却将它最壮阔的风景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眼前。

天空是那种高原独有的、蓝得让人心悸的晴朗。大团大簇的云低低地悬着，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将远山近石的每一道褶皱都照得清清楚楚。

正当我沉醉于这宏大的静穆时，几只野驴出现在车窗右侧的旷野上，长鬃飞扬，四蹄生风。它们时而领先，时而落后，乌溜溜的大眼睛瞥向我们，带着天真而又野性的探询。

接着，一群黄羊像跳跃的褐色光斑，从红柳树旁闪现，又隐没在驼驼刺之后。突然，两只黄羊横穿公路，竟径直撞向一只野驴。沉闷的撞击声后，它们翻滚着倒在砂石地上，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我们停下车，来不及就地掩埋，只好将它们装上汽车，准备伺机处置。

喀喇昆仑的天气瞬息万变。午后炽热的阳光下，我们的座驾不堪重负，引擎盖突然窜出股股白汽。“开锅了！”老汪猛踩刹车。另一台车的驾驶员王国安也过来帮忙。故障抢修持续了近两个小时，夕阳已将天地染成一片酡红。

行至空喀山口腹地时，已是深夜。这时老王的车又开始报警，一处管线因颠簸而松动漏油。我们正准备修理，突然发现几米开外有两只发绿的亮光在向我们靠近。手电光照去，一只灰黄色的狼静静地立在风蚀岩旁。我迅速持枪瞄准，大家都屏住了呼吸，依次向车内撤退。那狼似乎意识到我们持有武器，并没有继续靠近，只是用幽绿的眼睛冷冷地打量着我们。不知过了多久，它终于缓缓隐没在荒原中。我们长长舒了口气，这才发现内衣已被冷汗浸透。

重新上路时，半轮月亮已经升起。凌晨两点，我们终于抵达了班公湖。巨大的、沉默的班公湖，就这样模糊地展现在眼前。在凌晨的黑暗里，我看不清它的波光，只感到一种无边无际的、冰冷的宁静扑面而来。湖水的寒气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入肌肤，却让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

守候已久的官兵们迎了上来。杨医生立即带着药箱去探望患病女兵，驾驶员们又开始检修车辆。近二十个小时的奔波，大家都已筋疲力尽。天亮后我们还将出发返回。

我掬起一捧湖水，冰冷刺骨。将这混合着昆仑雪水的液体拍在脸上，所有的疲惫仿佛都被洗涤一空。回首来路，那条六百多公里的沙砾路，此刻在心中已化作一条通往秘境的阶梯。

班公湖，在藏语中意为“长脖子天鹅”。如今它虽已成为旅行者的圣地，但在那个特殊的凌晨，它对我而言，是使命的终点，也是一段永生难忘的记忆。这片雪山相映、水天一色的美景，正是边防战士坚守的意义所在。

（最后一幅照片：返回时与文工队部分人员在康西瓦烈士陵园前合影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