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处听雨，幽处品茶（配图音乐散文）

抱朴守真

春雨潇潇，春意阑珊。闲居山阿水湄，在静幽之处听雨品茶，便进入人生的另一种境界。

坐在屋檐下，心无旁骛，专心听雨，只有退居乡野之后，才能有此难得的闲情逸致。

这雨声，初听时淅淅沥沥，嘈嘈切切，混混沌沌，没有头绪。但若心平气和，全神贯注，那雨声便渐渐地分出宫商角徽羽。

打在屋瓦上的，有如琵琶古筝，清脆悦耳；滴在树叶上的，好像编钟玉埙，余韵悠扬；落在泥土上的，恰似沙锤手鼓，节奏分明。

雨声一阵阵，一丝丝，一点点，一滴滴，敲击着耳鼓，拨动着心弦。它们抑扬顿挫，交织成曲，既非黄钟大吕，亦非瓦釜雷鸣，只是自然鸣奏，古乐天成。

听着听着，心中长久郁结的块垒，仿佛被这温柔的雨丝渐渐浸润，慢慢化开，一一清理，终于不再瘀塞了。

此时，忽然便想起了宋代词人蒋捷的《虞美人·听雨》：＂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这首词以“听雨”连缀概括出少年贪欢、壮年漂泊和晚年孤寂的时空变化之特殊心理感受。而今我听的这雨，又该是哪一种境遇呢？

在这天地之间，雨不再是任何事物的陪衬，它只是它自己，而我也只是我自己。我们相对无言，却彼此明白。这或许便是老来的意境了，不再雨里奔走，毋需借雨浇愁，只是静静地听，听它本来的天籁之音。

雨声渐渐稀疏了，只剩下些间断的滴答，像一曲终了时，琴弦上袅袅的余音。空气里弥漫开浓郁的泥土气息与草叶清香，院子像一幅新裱的国画，鲜活而水灵。我忽然觉得，此时应该有一壶茶来助兴了。

便起身进屋，取出那套素雅的仿生陶瓷茶具。水早已在红泥小炉上煨着，此刻正好咕嘟咕嘟地滚烫。撮一撮珍藏的老白茶，沸水冲下去，看那金毫玉叶的香茗在杯中缓缓地舒伸、旋转，像一场沉睡的旧梦被忽然唤醒，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一股醇厚而温和的气息，便丝丝缕缕地逸散开来，与窗外湿润的空气交融在一起。

大凡饮茶有三重境界：喝茶的实用功能是生津止渴，品茶的鉴赏标准是色香味形，而茶道即所谓品茶论道，则无疑上升为更高的文化和哲学层次。

一人听雨品茶，实乃深谙禅茶一味之真谛。开水冲入，杯底沉茶随之泛起，翩翩起舞，有如嫦娥奔月；杯口浮叶倏尔下沉，纷纷飘落，恰似天女下凡……

捧着茶杯，看着那绿黄的茶汤，并不急着入口。那温热的感觉便透入手掌，再传遍全身。

先是细细观察，再是深深呼吸，最后才是慢慢品尝。茶是苦的，但那种苦，是纯正的，苦过之后，舌根上便悠悠地泛起一丝甘醇，满口生香，沁人心脾。

这茶，不像年轻时喝的那些罐装饮料，甜得发腻，没有余味绵长。这先苦后甘的滋味，不也正喻示着人生的哲理么？

在职之时，心为形役，丝竹乱耳，案牍劳形，世事纷扰，哪一样不是先入口的苦涩？退休之后，回想那些焦虑与煎熬，倒也像这口中的茶一般，慢慢地化开了，反倒滋养出今日这一份难得的平和与回甘。

雨已全然停了，天光重新敞亮起来。我依然孤人独坐。茶渐渐地淡了，人也仿佛空了。然而这空，不是虚无，而是一种有如＂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的澄澈与安宁。

宁静致远，蓦然醍醐灌顶：这静处听雨，听的何尝不是岁月的回响？那急缓高低的节奏，便是生命的律动。这幽处品茶，品的又何尝不是人生的滋味？那苦尽甘来的香醇，便是光阴的馈赠。

桑榆未晚，来日方长。不求虚荣，不慕繁华，清心寡欲，只愿在这一方静幽的庭院里，远离尘世喧嚣，时常安静从容地听雨品茶，将余生里的每一寸光阴，都听得清清楚楚，品得明明白白。

（品茶论道 真吾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