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岁月不及念,一晃又一秋,有人再见,有人却再也不见。转眼之间,我的姥爷已经走了好几年了。怀想无处不在,思念绵绵不绝,而姥爷讲的那些散落在岁月里的故事,便成了我与姥爷最珍贵的联结。二太老姨的故事,就在这些带着烟火气与怀旧感的叙述里,随着记忆缓缓铺展开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太老姨,就是我姥爷的二姨。二太老姨十八岁那年,嫁给了下堡镇镇上的一位青年,一个西安市的胶皮大车队的司机。可谁也没想到,婚礼刚过,女婿就匆匆返岗,而这一去便是两年,杳无音信。在那个交通不便,书信也难及时送达的年代,二太老姨独守空房,日夜牵挂,常常站在山岗上,像一块望夫石,对着远方发呆。姥爷的姥爷——也就是二太老姨的父亲,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便做了决定:亲自送女儿去西安找她的女婿团聚。</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集市上挑选了一头健壮的毛驴,父女俩就赶着驴,踏上了漫漫征途。从家乡孝义到西安,千里路程,全靠双脚丈量,毛驴成了唯一的依靠。父亲心疼女儿,让她多骑一会儿,自己则在尘土飞扬的路上大步流星赶路;女儿体恤父亲的年迈,骑不了多久,就执意跳下驴背,换父亲歇脚。一路上,他们风餐露宿,渴了喝路边的泉水,饿了啃随身携带的干馍,夜晚就找个茅店将就一晚。风霜染白了父亲的鬓发,土路磨破了女儿的布鞋,可父女俩咬紧牙关,谁也没喊过一声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经过三个多月的跋涉,历尽艰辛,好不容易抵达西安,他们也终于在西安市的车队找到了日夜思念的女婿。原来女婿因工作紧张,车队任务繁忙,才两年来不曾回家。重逢的喜悦冲淡了旅途的疲惫。可谁也没料到,这趟千里寻亲,竟耗尽了姥爷的姥爷最后的心力。他回到家乡后就病倒了,不久便撒手人寰,把对女儿的牵挂永远留在了人间,就连那头毛驴也陪他一起走了,过劳而死。</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日子安稳了几年,二太老姨生下一个女儿,女婿也凭着能干和活络当上了车队队长,日子大有起色——钱包鼓了,腰板硬了,心却慢慢变了。他开始夜不归宿,后来干脆在外边有了别的女人,租住的房子成了他偶尔落脚的驿站,最后竟彻底不回了。好好的家散了,二太老姨带着年幼的女儿,衣食无着,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最难的时候,她也曾想过回孝义投奔亲人,可骨子里的要强让她迈不开脚:被男人抛弃的名声传回去,怎么面对街坊邻居?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父亲?她咬着牙说:“死,也要死在外边,绝不回去,丢人现眼。”</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就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租房隔壁的张姐向她伸出了援手。张姐在一家裁缝铺帮忙,便把她介绍了过去。没有工钱,只有微薄的补贴,鸡肋一般的工作,二太老姨却视若至宝,无比珍惜。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赶到裁缝铺,从早到晚埋头头给衣服锁边、熨烫。缝纫机的踏板哒哒作响,针头刺破了她的手指,眼睛也常常熬得通红,可只要想到女儿,她就浑身有了力气,有了心劲,裁缝的各种活计,日渐娴熟,可以独当一面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经人介绍,二太老姨认识了一个山东汉子,是另一个胶皮大车队的司机,待她和女儿格外宽厚。不久后,这个车队整体转到贵州,二太老姨便带着女儿,跟着这个男人定居在了贵州。新的家庭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只有柴米油盐的踏实。两口子勤俭持家,男人跑运输起早贪黑,二太老姨就操持家务、做点裁缝活补贴家用,后来又陆续生下了二女一男。孩子们在安稳的环境里长大,个个争气,读书的考上了大学,务工的踏实肯干,日子渐渐越过越红火,曾经的伤痛也在岁月里慢慢结痂、磨平。</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命运总爱跟人开玩笑。多年后,前夫不知通过多少周折,辗转打听,找到了贵州。彼时的他早已没了当年车队队长的风光,衣衫褴褛,形容落魄,显然是过得不尽人意。二太老姨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没有怨恨也没有怜悯,只是平静地转身进了屋。她找出家里最好的布料,赶做了一身衣裳,又纳了一双结实的布鞋,递到他手里。语气郑重而坚定地说:“我已经有了新的主家,日子过得安稳,你别再来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前夫不甘心,又追问起女儿的近况,想要见一面。二太老姨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不容置疑的决绝:“孩子跟着我在这边长大,吃谁家的饭就是谁家的人。现在的男人待她就跟亲生的一样,我从没跟她提起过去的事。你就别见了,对谁都好。”没有争吵,没有拉扯,她的话像一把利剑,断了前夫所有的念想。从那以后,前夫再也没有出现过,二太老姨也彻底斩断了过往的牵绊,一心守护着眼前的幸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还有一件事,更能看出二太老姨的倔犟。当年她在西安婚姻破裂后,下堡镇的前婆家因为就一个儿子单传,一直惦记着她的女儿。后来听说她在贵州站稳了脚跟,便托姥爷家捎话,想让她带女儿回去见面认亲。可二太老姨听了,只淡淡说了一句:“我那会儿最难的时候,他们连句过问的话都没有,现在不必见了。”语气里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淡然与坚定,这份倔犟,是她对过往冷漠的无声回应,也是对当下幸福的格外珍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现在太老姨已经过世多年,我姥爷家客厅墙上还挂着二太老姨家的一张大大的全家福,二太老姨坐在正中间,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外孙簇拥在她身边,个个精神饱满、气质儒雅。听说她的儿孙辈里出了三个大学教授,还有几个在各自的行业里小有成就,真是名副其实的有福之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太老姨的一生,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只有柴米油盐的琐碎、千里寻亲的执着、婚姻破碎的伤痛、绝境求生的坚韧、斩断过往的清醒与坚守本心的倔犟。她用勤劳的双手撑起家庭,用善良的心对待他人,用乐观的态度面对困境,更用果敢的抉择守护幸福。她的故事,是千千万万普通中国女性的故事,是人世间最真实、最动人的篇章。故事中二太老姨,连同讲故事的姥爷,都早已被岁月牵走,却化作了我记忆深处最温柔的念想。纵使命运多舛,只要心怀坚韧与清醒,总能在平凡的日子里,活出属于自己的安稳与荣光。</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杨俊俊,孝义市人,孝义五中语文教师,学校安全工作干事。从小热爱读书和写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