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童年老院时光

金荣

美篇号:18980457，照片自拍

　　总爱写故乡的旧事，那些散落的回忆里，“詹家祠堂”永远是最清晰的坐标。深巷曾蜿蜒着通向它，斑驳的围墙轮廓。还圈着半院旧时光，彭家兴房后的拱门半开半阖，像在等某个归人轻轻推开，续上未说完的家常。最难忘是那些木雕门窗，木纹里藏着岁月的褶皱，也藏着我再也回不去的童年。

那时，主楼住着夏国清一家，他家有位温和的小姐姐，说话总带着软乎乎的笑意；隔壁厢房是胡明成叔家，两个男孩二个妹妹，推门便有嬉闹声撞出来，满院都是活气；靠近主楼的吴树云大伯家更热闹，三个姐姐两个弟弟再加一个小妹，凑在一起能把院子的欢腾翻上一倍。我们家在院坝边的土屋厢房，三个男孩成天撒欢，爬树掏鸟窝、追着蜻蜓跑，衣角总沾着泥；对面二嫂家也不逊色，四个男孩两个女孩，一到傍晚，满院子都是追逐的脚步声和清脆的笑声。你说这院子人气旺不旺？平日里就吵吵嚷嚷，到了过节更不必说，红色对联一贴，连院坝正房旁那坡青石板梯子，都挤满了来往的人影，脚步声、说笑声裹着饭菜香，飘得满院都是。

我和发小“狗子”，常趴在他家窗台上描摹木雕。后来胡家玉阿姨也加入进来，她手巧，会指着窗棂上的牡丹教我们认花瓣的纹路，说哪一片像她新做的布花，粉粉嫩嫩的。我年纪小，总踮着脚去够木雕上的喜鹊，指尖擦过冰凉的木头，盼着能摸到那只“展翅的鸟儿”，仿佛这样，就能跟着它飞遍整个院子。可后来，正房的木柱被白蚁蛀空，老屋拆了重修，再立起来的，竟成了一排矮矮的土墙平房。我们攥着共同的童年梦境，却再也没能把它垒回从前的模样。

老院的灵魂，是那栋穿斗式主楼。青灰瓦顶斜斜铺开，像披了一件浸透时光的蓑衣，雨落上去，声音都比别处轻柔，淅淅沥沥的，像谁在低声讲故事。露在墙外的木构最见功夫——圆木柱笔直落地，裹着经年的包浆；横梁与立柱以榫卯紧紧咬合，不见一钉一铁，却顺着山势扎得稳稳当当，任风刮雨打都纹丝不动。连檐角垂挂的铜铃都懂得这份安稳，风来了只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叮当声，从不慌张乱响。

窗棂是老楼的眉眼，木雕一上身，便有了活气。牡丹花瓣卷着柔劲，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木框舒展，洒一地芬芳；喜鹊翅尖微翘，尾羽带着弧度，像正蓄力振翅，要飞向窗外来访的流云；连缠枝藤蔓都绕得自在，一圈圈缠着木棂，把日子缠得满满当当。阳光漏过窗棂，影子在青石地上晃啊晃，总让我想起从前——我和夏家姐姐、趴在窗边，胡家玉阿姨数着木纹里的年轮，说一圈就是老院一年的时光；我凑得极近，鼻尖快碰到木窗，说闻到了樟木的香，清清爽爽的。我呢，也等到了台阶下飘来的米香，等妈妈端着热粥，脚步轻悠悠地走到石阶下，喊我“回家吃饭喽”。风穿过木缝，捎来樟木的清香和母亲的呼唤声，混着瓦上青草的气息，成了往后无论走多远，一想起来就心头发暖，却再也寻不回的味道。

从主楼出门顺阶而下，就是那坡被岁月磨得发亮的青石板梯。石板被踩得光滑，缝里还嵌着经年的青苔。梯子尽头是个大院坝，那是我们真正的乐园：我和二嫂家的小弟、胡从万哥、狗子，趴在石板上打纸块、滚铁环，输了的人就沿着梯子跑上跑下，笑声震得树叶沙沙响；吴树云大伯家的姐姐们和二嫂，凑在一旁跳皮筋，绳子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线，伴着“马兰开花二十一”的童谣，飘得满院都是。到了傍晚，石板凉下来，长辈们搬来竹椅，摇着蒲扇闲话，胡明成叔讲着外头的趣闻，蝉鸣与笑语裹在一起，落进石板缝里，飘上梯子顶端，成了老院最浓的烟火气，也成了我记忆里最安稳的底色。

如今再站在原处，只见高楼的玻璃幕墙闪着冷光，映不出半点童年的影子，也寻不回那坡能踩出声响的石板梯。风刮过楼宇间，再也没有樟木的香，只有车流声匆匆而过声响。

后来我才明白，有些消失并非真的不见。它们藏在记忆的榫卯之间，藏在窗棂边孩子们的笑意里，藏在烟火气的余温中。即便老屋已成高楼，只要我愿回头，还能见山的轮廓，还能顺着记忆里的石板梯子走下来，把故乡的安稳，再次递进我心房。

忆老院

青瓦叠着旧时光，

木榫咬着岁月长。

窗棂雕透牡丹影，

喜鹊未飞待我望。

石板梯凉蝉语在，

竹椅摇碎晚风香。

高楼虽换旧时景，

一念归处是吾乡。

窗雕喜雀

2025.1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