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等雨等你

水也

01. 雨季的约定

金城的秋雨总是来得缠绵。凌宛坐在老茶馆临窗的位置，指尖划过青瓷茶杯边缘，看雨丝斜斜地织进巷口那棵百年香樟。茶倌老唐用铜壶添水，蒸汽氤氲里，他慢悠悠道：“这雨啊，一下就是半月，跟那年你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凌宛咧了咧嘴。那年也是这样的雨天，她撑着伞站在站台，萧然之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一道浅浅的疤——那是小时候替她摘槐花时被树枝划的。“等我回来，”他声音被雨声泡得发闷，“等风停了，雨住了，我就来接你。”

她等了三年，在金城兰州远望藏北高原，望穿了秋眼。

手机在桌角震动，是编辑发来的小说催稿信息：“《雨季记事》第三章再不交，读者要寄刀片了！”凌宛叹气，翻开笔记本。她是个写故事的，却把自己的故事写得支离破碎。稿纸上“萧然之”三个字被圈了又划，墨迹晕开，像窗外化不开的雨雾。

“吱呀”一声，茶馆门被推开。风裹挟着雨星子闯进来，凌宛下意识抬头——门口站着个穿黑色冲锋衣的男人，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眉眼深邃，正低头拍打肩上的水珠。

是他。

时间好像突然凝固了。萧然之也看到了她，脚步顿在原地，冲锋衣拉链还没拉好，露出里面那件熟悉的白衬衫。他瘦了些，下巴线条更锋利，唯独那道疤还在，像刻在时光里的印记。

“好久不见”，他先开了口，声音比记忆里低沉：“凌宛！”

凌宛握紧了茶杯，指尖泛白。她想说“你怎么才来”，想问“这三年你都去哪了”？却只挤出一句：“要喝茶吗？老唐，请加个杯子。”

02.未寄的信

萧然之坐在她对面，手指摩挲着滚烫的茶杯壁。“我回来了。”他说，像是解释，又像是陈述。

“嗯。”凌宛低头翻笔记本，假装整理稿纸，“挺好的。”

沉默在雨声里蔓延。老唐识趣地走开，留他们在角落里对峙。凌宛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庞，那目光太烫，烧得她的耳朵发红。

“那年我们地质队……”萧然之欲言又止，“我走得急，没来得及……”

“没什么来不及的。”凌宛打断他，声音夹杂些埋怨，“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推到她面前。“这是……给你的信。”

信封边角磨损，邮票已经泛黄。凌宛认得那字迹——萧然之的字总是带着点飞扬的尾勾，像他年少时骑单车掠过稻田的背影。她拆开信封，里面装着七封信，每封都标着日期，从三年前的雨天开始，一封不落。

“第一年在那曲，信号不好，信寄不出去。”萧然之的声音很轻，“第二年还在那曲，跟着科考队进了无人区，出来的时候，邮局说信件积压太久，退回去了。”他顿了顿，“第三年也还是在那曲，冬天里风沙太大，把写信的纸都吹跑了……”

凌宛一页页读下去。他写那曲的星光如何像绿色的绸缎铺满夜空，写无人区的湟鱼洄游时在湖面泛起的银光，写圣山念青唐古拉如何与圣湖纳木措的相爱。每封信的结尾都写着同一句话：“等风停，等雨住，等我回来。”

最后一封信的日期是昨天。他说：“我在茶馆对面的客栈住下了，看见你每天下午都来这里写字。雨好像没打算停，但我不想再等了。”

凌宛抬起头，撞进他盛满愧疚的眼眸。“为什么现在才给我？”

“怕你……不等了。”他苦笑，“我走的时候太年轻，总以为世界很大，非要去看看才甘心。可后来才发现，走到哪里，都惦记着巷口这碗三炮台，和……你写字时皱眉的样子。”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起来，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凌宛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信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湿痕。

03.雨夜里的拥抱

那天晚上，雨下得更凶了。凌宛走在回家的路上，萧然之撑着伞跟在她身后，两人隔着半臂的距离，谁都没说话。巷子里的路灯坏了几盏，昏黄的光晕在积水里摇晃，像打翻的调色盘。

“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萧然之笑了笑，把伞又往她那边倾斜了一些：“你先说。”

“没什么。”凌宛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就是想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留在这儿。”他语气笃定，“我跟队里辞了职，以后就在此重新找份工作。如果你……还愿意的话，我想把没讲完的故事，慢慢讲给你听。”

凌宛的心猛地一跳。她停下脚步，转身看他。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肩头积成小小的水洼。“萧然之，你知不知道这三年，我……”

话没说完，萧然之突然上前一步，把她拥进怀里。他的怀抱带着雨水的凉意和冲锋衣上淡淡的皂角香，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对不起，”他声音发颤，“让你等了这么久。”

凌宛的鼻子一酸，所有的委屈和思念都在这一刻决堤。她抬手回抱住他，指甲掐进他的后背，眼泪浸湿了他的衬衫。“你这个混蛋……”她哽咽着，“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因为我终于明白”，萧然之低头，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世界再大，没有你的地方，都是流浪。”

雨还在下，但巷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变了。风卷着雨丝掠过香樟树梢，沙沙作响，像是在替他们欢呼。凌宛想起自己写在《雨季记事》里的那句话：“有些人，就像风会来，雨会停，注定要回到你身边。”

她以前总觉得这是自欺欺人，可此刻，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着雨声，一下，又一下，无比清晰。

04.等风来

萧然之真的留下了。他在茶馆隔壁租了个小店面，开了家“然之摄影工作室”，橱窗里挂着他拍的照片：那曲的太阳、月亮、星光，羌塘的雪山、草原、湖泊，牧人与马与牛与羊……还有一张是雨天的茶馆，临窗的位置坐着个低头写字的女孩，发梢沾着细碎的雨珠。

凌宛每天还是去茶馆写稿，只是对面多了个常客——萧然之带着一杯热牛奶过来，放在她桌角，然后坐在旁边安静地修照片。阳光好的时候，他就拉着她去郊外采风，她写她的故事，他拍他的风景，偶尔抬头对视一笑，空气里都是甜的。

编辑打来电话：“《雨季记事》结局写好了吗？读者都在催‘萧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呢！”

凌宛看了眼正在给相机换镜头的萧然之，笑着说：“快了。他已经回来了，还带来了整个藏北的风景。”

那天晚上，凌宛把最后一章的结尾念给萧然之听：“她说她等了很久，久到以为风永远不会停，雨永远不会住。可当他站在雨里对她笑的时候，她突然明白，所有的等待，都只是为了这一刻——等风，等雨，等你穿过人海，走到我身边。”

萧然之放下相机，从身后轻轻环住她。“以后，换我等你。”他在她耳边低语，“等你写完下一本书，等你想去看世界的任何角落，我都陪着你。”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洒下清辉，照亮了桌上摊开的稿纸，和两个紧紧依偎的影子。

凌宛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天，萧然之在站台上说“等我回来”。原来有些约定，真的能穿过漫长的时光，在这个雨过天晴的时刻，像格桑花那样在阳光下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