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庄秋韵

友谊

这棵老槐树，怕是已经活过了好几辈人的岁月。树干粗得怕是几个后生也合抱不拢，皴裂的树皮是深褐色的，沟壑纵横，像一张摊开了的、写满无人能识的古文字的书页。叶子是霜染过的黄，不是那种娇嫩的浅黄，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赭石底子的金黄。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里筛下来，光斑便也成了旧铜钱的模样，碎碎地、静静地撒在树下斑驳的石板路上。一位老婆婆，穿着红棉袄，摆摊坐在树根旁一块光润的青石上。她的脸，是另一张有着更深邃纹路的树皮。她眯着眼，望着那树，喃喃地说：“我呀，从记事儿起，它就是这么粗，这么高大了。”

目光从槐树的荫蔽下移开，不远处，几株柿子树便热热闹闹地闯进眼里来。那才真是秋的杰作呢！叶子落了大半，剩下些稀稀疏疏的，也是焦黄的，衬得那满树的果实愈发红得惊心。那不是一般的红，是一种浓烈的、像火苗又像玛瑙的殷红，累累的，把枝条都压得弯下了腰，仿佛谦逊的奉献者。

苍绿叶子柿树下，两个老人，倚着矮凳，闲闲地谈着家常，声音不高，像秋虫的嗡鸣。他们头顶的柿子，是静默的；他们的话语，也是静默的，都融在这温暾的日光里了。

路旁不甘寂寞的，是那些野菊花。它们一丛丛，一簇簇，挤在田埂边，墙角下，恣意地开着。那是金色的艳丽的鹅黄花，并且有一股清冽的、带着苦味的芬芳，在微凉的空气里固执地弥漫着，是这醇厚秋意里一丝醒神的凉意。

从大槐树向南，有一段石头砌成的下坡路，圆润光滑的石头，石缝里的潺潺流水，见证着温庄的历史变迁。

过小溪小瀑小桥是温庄南山山岗。

温庄南山便在不远处绵延着。

山脚下是果园，苹果和柿子挂满了枝头，空气里满溢着果实将熟未熟时那清甜的、诱人的生气。

忽然，一只羽翼斑斓的喜鹊，“呷”地一声，从空中掠过，稳稳地停在一株最高的柿子树上。它机警地左右顾盼，然后迅速地在那颗最红的柿子上啄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又叫了一声，飞走了。它倒是个会享清福的。

再抬头看那南山，景象便更为阔大了。山坡上，是一片一片的黄栌，经了霜，叶子全都红透了。那红，是奔放的，是烂漫的，像一匹巨大的、燃烧着的锦绣，从山脚一直铺到山岗。阳光照在这红锦上，给它镀上了一层更加辉煌的金边。

而在这片壮丽的红缎的顶端，山脊线上，矗立着高高的输电铁塔。它那钢铁的骨架，在秋日无比明净的阳光下，闪烁着一种崭新的、锐利的银光，像一柄出鞘的剑，又像一个沉默的、来自未来的巨人，正静静地俯瞰着这片古老而安详的土地。

我站在这边，看着那山，那树，那塔。老婆婆的话，喜鹊的鸣叫，野菊的芬芳，仿佛都还在耳边、在鼻端。这温庄的秋，是一首古老的歌谣，被风霜谱了曲，被日月填了词，在山谷间低低地、反复地吟唱着。而那铁塔的银光，像是这歌谣里一个崭新的、响亮的音符，预示着一些别的、我还不能完全明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