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姑娘

刘建煌

<p class="ql-block">刘建煌</p><p class="ql-block">从江西省九江市乘船过江就到了湖北省黄梅县小池镇,再向北步行15公里有条百里长堤。大堤是解放前黄梅县为了阻拦龙感湖湖水的,东起安徽宿松福星镇,北至黄梅县北而修建的。1956年,湖北省农垦总公司在这建起了一个大农场--龙感湖农场。紧靠黄梅县孔垅镇孔东乡的一段堤下,解放前一片芦苇边有一方圆2公里的坡,人称望郎坡。望郎坡是孔东乡一破落地主李基仁的地。当年新四军、日伪三股力量常呈胶着状态出没在这里,村民到这里打鱼摸虾割草在芦苇丛中看见死尸是常有的事,因此,造成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传说当年此地不是鬼在湖中戏水,就是鬼在湖波上唱歌,冷不丁还有鬼从水中湿淋淋地爬上来作恶或轻言细语跟人说话和做事。有一位老人讲,他旧社会湖里搭棚捕鱼,夜晚一个水鬼总是从湖里上来,朋友运气如何?然后坐在老人身旁偶尔与老人唠叨。时间久了,它也帮老人撒网撑船,有时还从湖里带来五斤重以上的大鱼给老人。天快亮时,它就走了。 </p><p class="ql-block">1941年李基仁因肺病就医,家里积蓄殆尽。其弟,一位私塾先生李基义23岁刚成家,乡里派丁到李家,老大不能从军,李基义只好代其兄。走丁的那天,因太突然了, 李基义来不及告诉正在湖里割茅草,但已怀孕6个多月的妻子田翠花,人称田姑娘,就随军走了。不久,李基仁去逝,李基仁的儿子与田姑娘分了家,并将望郎坡一块湖面分给了田翠花。随后的日子,田姑娘与长工阿炳一起斯守着家业,持家度日,等待着李基义的归来。 </p><p class="ql-block">1939年阳春,一天,李基义从望郎坡回来,在路上看见一青年女子正在与一日本兵撕打一团,那姑娘个大,日本兵似有招架不住的势头,待李基义走近看清是邻村田姑娘时, 小日本想溜,可姑娘哪里依他。李基义看左右无人,走上前照小日本的头就是一锹。 日本鬼子立时倒下,鲜血溅了田姑娘一脸。李基义和田姑娘将那日本兵尸体拉到稻田里一块田埂上,挖了个坑,将日本鬼子的尸子放了进去。那日本兵突然睜开了眼睛,望着李基义和田姑娘哼了几声, 用双手撑着地坐了起来。李基义、田姑娘当时毛骨悚然,头发都吓的发麻。李基义拿起锹照日本兵脸上就是几锹,有一锹斩到小日本的嘴上,小日本死命地咬着锹,李基义有些慌,用很大的力气才抽出锹来,然后再次用力拍打了几下,鬼子才倒下死去了。埋了小日本,李基义和田姑娘迅速地将路面的血冲洗干净, 防日本人报复,然后急速离开现场。晚上,一队日本兵在各个村庄的田野里列队急速走着。有一日本兵不时喊着什么的“一郎”。那晚,田姑娘浑身吓得象筛糠似的,几次想躲到床底下去。</p><p class="ql-block">翌日,田姑娘在李基义家的村头的小池边的青石板上坐着,几条鱼在清澈的水里轻快地游着。田姑娘赤着脚戏弄着池水,掀起阵阵水花,一会儿,田姑娘看见李基义从村里出来,腋下夹着课本到李家祠堂上课。“喂,等等。”田姑娘急速穿上鞋跑到李基义的身边。 </p><p class="ql-block">“你去上课?” </p><p class="ql-block">“嗯。” </p><p class="ql-block">“想不到你一个教书先生还有如此胆量。” </p><p class="ql-block">“你还不是一样,你还是姑娘呢。” </p><p class="ql-block">“其实,我当时是很胆怯,看见你来了,胆子才大了起来,你真勇敢。” </p><p class="ql-block">李基义看着田姑娘默不作声。 </p><p class="ql-block">“你真美,大大的眼睛,高挑的个儿。”说的姑娘有些不在。 </p><p class="ql-block">“以后我常来跟你玩,你喜欢吗?” </p><p class="ql-block">“当然,只要你愿意。” 田姑娘说道。</p><p class="ql-block">田野不住地飘来阵阵菜籽花香,初升的太阳放出和煦的光,一只叫春的猫穿路而过。李基义、田姑娘默默地走着,直到校门口才依恋地分手了。 </p><p class="ql-block">每天,当放学的先生、孩子嘻笑着、追赶着从家门前走过,田姑娘总是倚在自家的门槛边目送着他们离去,回想着过去 。</p><p class="ql-block">冬天,田姑娘一来思念远去的亲人,二来身上的宝宝就要降临人世,身体日渐消瘦虚弱。夜晚孤身一人睡在床上冷的起来几次。风在外撕扯、怒吼。几次田姑娘走到隔壁长工阿炳的房前想敲门唤醒阿炳,一种世俗的力量和恐怖一次又一次将她拉了回来。“我该怎么呢?”田姑娘自语道。 </p><p class="ql-block">次年正月,田姑娘生下一个女儿取名李盼,田姑坐月子中,长工阿炳一切将洗和田地里的活儿都是他操持的。偶尔田姑娘、阿炳坐在一块也不过三言两语,但是,两人心里已经产生了感情,只是谁也不愿越过这道无形的防线。一天,阿炳在湖里回来,天上突然下起了大雨。正月初的天气还是相当寒冷。阿炳被雨水淋个湿透,到家就病了,得的重感冒。田姑娘又是烧汤、煎药又是请郎中。安顿好阿炳,晚上天继续下着大雨,并且刮起了大风,狂风夹着大雨怪可怕的,田姑娘受不了,用力推开阿炳的房门,拉着李盼一头扎进了阿炳的被窝里。阿炳连说几个你。田姑娘说,我怕,阿炳就不作声了。 </p><p class="ql-block">田姑娘与阿炳明来暗往引起族人的非议和族长的强烈反感。族长决定将田姑娘、阿炳赶出李家墩。那天,族长带了一班拿棍的、扛锹的二十多人。阿炳吓的从田姑娘家的后窗跳窗而逃。田姑娘采取强硬态度与他们理论了起来。他们将田姑娘拉出了房门,将李盼摔了出去。田姑娘跌倒了又迅急从地上爬了起来,冲进屋里, 坐在室正中说道:“今天,你们除非将我打死,将房子烧了,将盼盼打死,不然,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们就休想将我碾出这个家门。这个家是我的。”</p><p class="ql-block">田姑娘蓬着头发,怒目正视众人。族长说,这娘们叫劲了,打,打,打死她。可是,在场的人没有一人动手。人们看田姑娘这个样子,李盼又在地上一声声嘶喊着叫娘,人们动了感情, 族长自己找来一根竹棍拼命地朝着坐在地上的田姑娘打去。田姑娘站起来左挡右突还是逃不出厄运,一不留神被族长打中了脑袋,血慢慢从头发里渗了出来。田姑娘的头上,身上处处都是血,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逐渐化开,有的形成红色的斑块,有的形成密密的珠点,有的自由地流淌着,田姑干脆不躲了:“今天我就坐在这里让你打死算了。一下,两下,三下……族长心里开始发怵,两手开始颤抖,看看周围的人,走的走,掉泪的掉泪,更可恶的是那该死的孩子左一声娘右一声娘地叫着。“你们都是胆小鬼,脓包!”族长丢下竹棍气愤站在傍边喘着粗气。 </p><p class="ql-block">人们慢慢地走了,几个好心人将田姑娘拽扶起来。找来了块干净的白布将她的头包扎起来,将她扶向乡公所。阿炳听说田姑到乡公所去了,就背着李盼赶了上来。孩子依然哭着娘。后来 两个差役来到村里了解了情况,鉴于族长是一位知名绅士又是长者只是警告了他几句,也就不得了了之走了。 </p><p class="ql-block">1949年,李家墩解放了,族长李隆斌被划为恶大地主,执行枪决了。</p><p class="ql-block">阿炳的家乡也解放了,家里捎信,他也分了5亩田地叫他回去。阿炳和田姑娘做了几年露水夫妻有些难分难舍,临走的那夜,两人坐了一晚上。“你走了以后,还想我吗?”田姑娘问道。阿炳坐在那里痴呆地望着田姑娘,两行热泪慢慢流了出来。田姑娘将阿炳的行李慢慢收拾好,然后到厨房炒了一大袋花生,煮了几个鸡蛋并和一袋旱烟塞到两个大箩筐里。 天还蒙蒙亮,田姑娘看了看熟睡的孩子,顶着星辰就送阿炳上路了,回来后,田姑娘一天没吃没喝,人像得了大病似的。 </p><p class="ql-block">1956年,湖北省在百里长堤下围垦开荒,建起了龙感湖场,望郎坡成了龙感湖三分场一个队部。随后不久,阿炳带着全家也到望郎坡落户了。初来农场条件很艰苦,夏天蚊子、跳蚤、蚂蜢用把抓;冬天房子又潮又湿, 年年很多人得了风湿病,钉螺遍地,有许多人得了血吸虫大肚子病。出门一身泥,插秧齐腰深的淤泥都有。当时住房都是用芦苇草隔的墙。一位武汉来的知青和一位上海女青年住在一间房子里,房子后半间是女青年住的。夏天女青年关上门洗澡,武汉知青心血来潮在芦苇壁上钻几个小孔,并“喟喟”几声,吓得女青年坐在澡盆里“你要干什么?” 慌里慌张地,后来两人成了夫妻。现在两人已50多岁,谈起往事,人们仰笑不止。来到农场,阿炳、田姑娘两家过往甚密。阿炳的女人也是善良达理的人,知道田姑娘的苦难和阿炳的关系,也不去计较,有时也到田姑娘家坐坐,聊聊天,姐妹长姐妹短的。</p><p class="ql-block">“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因田姑娘的丈夫至今下落不明,田姑娘被说成是具有海外关系的女特务,而阿炳被说成与女特务有暧昧关系的坏分子。田姑娘、阿炳理应受到专政,每天,田姑娘、阿炳一大清早就要向专政组老实交待问题外,还要将队里男女厕所打扫干净。白天,两人除了积极劳动改造外,还要拿起粪兜拾鸡粪、猪粪和牛粪。 每隔十天半月田姑娘、阿炳就胸前分别挂上“美蒋特务”、“社会渣子”的牌片,手里拿着铜锣“哐哐”走村串巷示威游行。一天游行归来,田姑娘、阿炳又赶到分场接受批斗半小时之久。</p><p class="ql-block">某天,时值夏日中伏,批斗会上田姑娘走了一上午路感到很难支撑,要求在前台坐坐再站。一红卫兵走上前抓住田姑娘的头发照田姑娘的头就是几拳:“叫你站,给我跪下!”阿炳站在旁边:“别打了,要打,你打我好了。”“你要欠揍,好。”几个红卫兵围上来,结果阿炳也遭到一顿毒打,并将阿炳按在地下跪着。一红卫兵还不解恨不知从哪里找来两块链轨拖拉机的铁轨重重压在田姑娘和阿炳的背上。回来后,田姑娘腰部受损,对阿炳说:“我受不了,阿炳我们跑吧!”阿炳说:“跑,往哪儿跑?”阿炳接着说:“我想起来了,我小的时候上山砍柴,我家后面有座大山,山上有个大洞,我们就到那儿摘野果、挖野菜,守猎为生。”那晚,田姑娘跟盼盼交待了几句:“孩子,不是妈不痛你,只是妈没办法才撇下你一人。等这阵风过去,妈再回来,你一个女孩家在家好自为之。”李盼哭着: “妈,你走吧,女儿晓得照料自己。” </p><p class="ql-block">是夜,田姑娘、阿炳你拽着我,我拉着你告别了望郎坡。 </p><p class="ql-block">一去十年,等田姑娘、阿炳再回到望郎坡已是1976年,一个成了白毛奶,一个成了白发爹。往事历历,世事变迁,田姑始站在村头心里一阵酸痛,不觉掉出几滴泪来。十年了,盼盼已嫁了一个地主的儿子为妻,且生了一男孩;阿炳的女人就在他俩走的第二天被红卫兵打成重伤不久逝世了;阿炳的几个孩子也都成家。一天,田姑娘决定去找到盼盼,到了女儿的家,女儿一家正在吃晚饭。 </p><p class="ql-block">“你找谁?” </p><p class="ql-block">“孩子,盼盼,我是你妈。” </p><p class="ql-block">盼盼迟疑了一下,一下冲了上去:“妈!”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妈,我想你想得好苦呀。”田姑娘抱着李盼抚摸着,任泪水静静落在盼盼头上。 </p><p class="ql-block">阿炳回来后暂住他老大家。 </p><p class="ql-block">时过一年,春上,田姑娘觉得跟女儿过不是办法,就跟阿炳商量还是咱俩一起过好。阿炳 也觉得跟老大过不是个事儿。两人分别跟孩子们商量决定办个结婚手续正正当地过起夫妻日子。孩子们也算开明,更何况田姑娘、阿炳三十多年来虽说不是夫妻但胜似夫妻,是一对真正的患难夫妻。孩子们决定这年9月9日为他俩举行一个隆重的婚礼。</p><p class="ql-block">麦儿渐黄,菜花飘香。一天,田姑娘约阿炳上了百里长堤,看夕阳晚景,观万物生长,不免感叹:“他一去三十多年啊!”</p><p class="ql-block">不会儿,田姑娘的大外甥跑来:“外婆,外婆,家里来了人,是县里来的,他说一位美国华侨写信给你,叫你快回去。”田姑娘心想,美国来信, 莫非搞错了,我美国既无亲戚又无朋友,莫非是......田姑娘心里陡地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赶回去了。 </p><p class="ql-block">田姑娘赶到女儿家,县里一位40多岁干部模样的男同志正坐在女儿家喝茶。 </p><p class="ql-block">“我是县办事处的吴同志,这是一位美籍华侨李基义企业家写给你的信。” “天啦,他还活在世上。”田姑娘当时就哭了起来。 </p><p class="ql-block">“他是你什么人?” </p><p class="ql-block">“他是我男人,三十年多前,他被派丁派走的,走的时候我晓都不晓得,我想他想得好苦,快快,把信拆开,同志,念给我听听。” </p><p class="ql-block">亲爱的田: </p><p class="ql-block">你若在人世,这是我给你写的几百封信中的其中一封,不知你是否收到了?</p><p class="ql-block">我在异国他乡每时每刻无不牵挂你。 </p><p class="ql-block">我被派丁后,先后在武汉与林彪部打仗,后几经周折到了台湾,在台湾加入了同乡会经商。1960年我与一女子熟悉,后因两人感情甚笃结成伉俪。时达一年,我们举家迁徙美国,现膝下两男两女。今中美关系正常化,贸易频繁,我老来思亲,故今年9月初我决定回国寻找你。 </p><p class="ql-block">李基义</p><p class="ql-block">是夜,花儿飘香,田姑梦见自己坐在李家墩村头翘望着百里长堤的东南方,用手轻轻地梳理着头发。薄雾中从百里长堤的东南慢慢走来一位白皙英俊的年轻人骑着棕褐色的高头大马向她走来。 </p><p class="ql-block">田姑这一夜睡得好香好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