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春哥

卷耳

　　春哥，你走得太突然了。

消息像一块冻硬的石头，直愣愣砸进滚烫的日子里。我捏着手机，指节发白，一遍遍翻着上周的聊天——最后定格在那张图，你爱用的蒙古族小胖孩，坐在草垛上憨憨地笑。生活开了个过分的玩笑，我却不信。

我们是同事，是兄妹，是战友。这几个词往常轻飘飘的，如今每个字都吸饱了泪，沉甸甸压在胸口。没有刎颈之交的轰轰烈烈，也没有桃园结义的仪式，就是几年朝夕相处，你帮我助，你损我怼。日子水一样流过，我们在那些看似寻常的互谑里，早把彼此看成了最懂的人。一个眼神，就晓得对方心里转着什么念头。

工作上，你像塬上那棵老槐树，不声不响，却把根扎得深。枝叶茂密，为我们这些底下的人遮风挡雨。你严谨，却不死板，再麻缠的事到你手里，总能理出条理。八小时内，任我“春哥、春哥”叫得欢，你总是一口一个我的职务，带着“老干部”人的认真。那时觉得你太板正，如今回想，那是对规矩的敬畏，对旁人的尊重，像冬日里一盆炭火，暖着、亮着我们之间简单干净的关系。

下了班，你便换了个人。会卸下严肃，笑我是“温室里的小花”，那口气里满是兄长的怜惜；待我有了丁点成绩，你又是头一个真心叫好的，“不错啊，真给你哥长脸”——这话至今响在耳边，比什么奖赏都受用。

你当过兵，骨子里刻着军人的硬朗和细致。今年四月里书院承办会议活动，筹备工作中，我一眼瞥见你弯着腰，在大厅里一片一片拾掇飘落的柳絮。那时柳絮正飞得紧，像场安静的雪。我打趣你：“春哥，‘浮云柳絮无根蒂’，你这哪拾得完？”你回头，脸上没笑，认认真真说：“明天调你来收，看能不能完？这么多人，谁要是吸进去犯了鼻炎，多受罪。”我脸上讪讪的，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磕了一下。我看见了风花雪月，你眼里却是旁人的冷暖。那份刻进骨子里的体贴，我学不来。

还有一回，你们部门办培训班，想请我去讲一课。本是一个电话的事，你却特意从你那栋楼，走到我这栋楼，当面来请。你坐在对面，一板一眼说了学员情况、讲课要求，末了格外郑重地补一句：“辛苦你了，这事非你不可。”我看着你，心里又热又慌。你把“尊重”二字，不挂在嘴边，而是沉甸甸地落在行动上。那种被珍视的感觉，像口滚烫的茶，暖透了心肺。

春哥，你一直惦记着我办公室那幅字，说喜欢它的风骨。我答应过给你，也一直记着。只是那装裱是竖的，你说你墙上适合横的。我说，没问题，放心吧春哥，我寻空去重裱。可我浑浑噩噩忙来忙去，总觉得日子长着呢，“下次再说”。谁曾想，这一“下次”，就再也没了下回。今早看见那字，一笔一画，像钝刀子割着心口。春哥，对不住，这幅字，终究没能送到你手里。这成了我心里一个永远填不上的窟窿，一想就疼。

人生啊，原来真是这样。 你以为的寻常一日，说着笑着，约着“改天”，其实那人已经和你见完了最后一面。草原上的风刮过千万年，带走了无数这样的“来不及”和“本可以”。 昨日还鲜活的脸，今日就化作了灰；昨日还满当当的念想，今日就悬在了半空，再也落不到实处。

春哥，你走了。可你弯腰拾柳絮的背影，你郑重说话的神情，都像用刀子刻在我眼里，那么清，那么暖。你教给我的那些——认真做事，真心待人，我会揣在怀里，往前走。

翻遍手机，只找到我们一张合影。你这个人，活得太不声张。还好，有这么一张，像荒漠里的一口水，能稍稍润一润这烧心的疼。

春哥，路远，你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