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这塔，多像一枚插在大地上的针。月华如水，它便是承接天光的银针尖儿；尘世苍茫，它又是缝合时间与永恒的一痕线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立于此，仿佛在观一个古老的“卦”。月光清辉，是那至柔的阴爻；塔身沉穆，是那至刚的阳爻。一阴一阳，叠在一起，便是宇宙间所有“变易”与“不易的”谜底。沧海桑田，月圆月缺，不过是天地气息一次深长、又一次深长的呼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黄帝内经》言：“阴阳者，天地之道也。”这光与影，不正是一副天地的形神么？月光清冷，普照万物而不言，是那涵养万物的“神”；佛塔寂静，承载风雨千年而不倾，是那支撑天地的“形”。我沐浴在这清光里，恍若也成了一味被文火慢煎的草药，心底的焦躁，被这无边的“阴”性，温柔地中和、涤荡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于是恍然，鸠摩罗什的一生，便是最深的“无为”了。他被命运的洪流推着走，历尽劫波，却未曾动摇内心的笃定。他不曾刻意去“建造”什么，只是让心中的佛法，如清泉般自然流淌而出。这岂非正是“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他无心立一座塔，这塔却因他而成了精神的丰碑；他未曾意图“照耀”人世，那智慧的光芒，却比千年的月光，更能照彻人心的迷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风起时，塔铃清泠，如碎玉洒落虚空。我忽然懂了何谓“乘物以游心”。我的形骸仍立在原地，感受着秋夜的微凉；但我的神思，却已乘着这铃声，乘着这月华，悄然脱离了形骸的囚笼，与塔、与月、与那周流不息的“道”，浑然地融为了一体。物我的界限，在此刻温柔地消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月光愈发澄澈，如一块凉透的琉璃，将寺、塔与我，都静静地封存于此间。塔，依旧孤直地立着，默然无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它什么也没说，却说尽了一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转身离去，步履轻缓。带来的纷扰已然消散，只带走满衣的月辉，与一怀无价的寂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寂静，便是鸠摩罗什隔着一千六百年的长空，递到我手中的，一部无字真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