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烟云遗落的明珠

傅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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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监利的土地上，有两处被岁月深深掩埋的遗迹。它们如同历史烟云里遗落的明珠，即便蒙尘两千多年，依旧在故纸堆中闪着温润的光泽。说来也巧，这两座古台竟让许多生于斯长于斯的监利人感到陌生。它们一名荆台，一曰章华台，静静承载着厚重的楚风楚韵。

荆台与章华台，同属我国先秦时期的高台宫殿，既是楚王倾力营造的大型离宫，更是我国最早的王家园林化建筑群，没有之一。其中荆台在先，章华台继后。若探荆台之源，其上限至少可追溯至春秋时期楚灵王即位之前。灵王登基于公元前540年，如此算来，荆台最迟那时便已巍然立于荆楚大地。史载灵王初登位时游荆台，竟“乐而忘老，醉而忘死”，心向往之，遂下令仿建章华台。章华台建于灵王七年（公元前534年）。而这两座华美高台究竟湮灭于何时？史籍语焉不详，倒成了引人遐思的历史之谜。也难怪如今不少监利乡亲，尤其是年轻一代，对它们知之甚少了。

那么荆台旧址何在？细细考据，仍有迹可循。清同治年《监利县志》列出当时县内十六村，明确记载：“荆台村，在县西百里。”正是今程集镇新观村一带。荆台虽废，却从未真正消失。两千多年来，无数文人墨客慕名寻迹至此，面对荒草残垣，或扼腕叹息，或追古抒怀，留下无数诗篇。后人亦在此旧址上屡兴土木——唐开成年间（836-840年），道教徒于此地建荆台观（亦称荆台道院），前植修竹高木，百啭争鸣；后凿阔池，蓄养群鱼。虽盛名不及往昔，仍吸引雅士泛舟访古，吟咏不绝。晚唐罗隐曾专程到访，与观中黄衣道人结为知交，留下《荆台道院》：“道院迎仙客，书堂隐相儒。庭栽栖凤竹，池养化龙鱼。”五代时，荆南重臣梁震年老归隐，皇上特敕筑宅于荆台侧。梁震在此怡然自得，自称“荆台处士”，赋诗云：“桑田一变赋归来，爵禄焉能浼我哉。黄犊依然花竹外，清风万古凛荆台。”元时萨德弥实任石首达鲁花赤（元朝要职，为地方、军队及官衙最高监管长官，近似如今的地方最高行政长官或中央特派员），亦爱此清幽，筑宅以居。元名臣程钜夫作《萨德弥实宅》一诗：“江南御史弹琴处，插竹为援竹自成。不见稚丛绿节上，浑疑邻筍过墙生。清阴已比甘棠爱，直气先占衣繍荣。回首荆台旧亭下，高枝应有凤凰鸣。”诗中以“荆台”关联贤才，追怀历来贤人与善政。明初监利名士任伦（永乐十二年中举，七年后进士及第，官致监察御史）曾在此修道，才子刘魁（永乐十五年中举，曾授四川大足司训）少时亦于此苦读，二人志同道合，砥砺相学，后皆中榜。清康熙年间，进士杨自钦代县令撰写《募修荆台观引》，追忆梁震、任伦、刘魁诸贤与道院渊源，呼吁乡人“传扬胜迹”，捐资修观。这也是史载最后一次修缮荆台观，其后何时再毁，已不可考。直至上世纪八十年代，新观村民于原址重建“荆台古观”，仿佛执意要续写这千年楚地名迹的余韵。

△荆台

△位于程集镇新观村的荆台遗址

再说章华台——又名章华宫，其奢华壮丽，犹胜荆台。《史记·楚世家》载，楚灵王“举国营之”，竭国库之帑，聚天下巧匠，费时六载方成。章台以宏丽奢极闻名天下。《艺文类聚》记有一趣：翟王使楚，灵王为耀国威，于章华台设宴。客须中途三歇方能至顶，故得“三休台”之别称。又因灵王好细腰之舞，宫中女子竞相节食以求宠，故亦唤“细腰宫”。《左传》《国语》《史记》皆载其雄丽，时人誉之“天下第一台”。其毁坏的年代，史册未明确记载，后人推测或与秦将白起拔郢之役有关。至若章华台旧址，晋杜预注《左传》即云：“南郡华容县有台，在城内。”晋时华容，即今监利。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更详指章台在“华容县离湖之侧”。宋沈括《梦溪笔谈》特辨杜预所注华容为监利，非岳州华容，且“今尚有章华故台基，在县城内”。范致明《岳阳风土记》亦言章台在监利离湖之上。清《古今图书集成》载其在城东。多年前，监利文物部门在周老嘴镇西三里处的天竺村发现一面积数平方公里的古城遗址，其西侧有一土台，直径110米，高4米，俗称“天竺山”，其间散落秦汉以前砖瓦，与古籍记载颇为契合。历代监利县志更将“章台晓霁”列为容城八景之一：雨霁登台，见云霞蒸腾，湖光潋滟，如临仙境，令人流连。明清方志中，咏“章台晓霁”的诗词为数甚众，尤以清道光进士、著名学者王柏心所著七律《章台晓霁》最负盛名：“暇日登临霁岫开，雨余扶展上章台。细腰魂断春前柳，瘦蕊香残雪后梅。楚泽繁华歌鸟散，禅林寂历晓猿哀。伤心屈宋埋荒草，更与何人话劫灰。”（注：王柏心乃监利白螺人，诗中“梅”读作“mái”，“灰”读“huāi”，监南乡音宛然。）更有画家依诗境绘就“章台晓霁”图，令昔日繁华于笔墨氤氲间凝作另一种永恒。

△章华台

△位于周老嘴镇天竺村的章华台遗址

立于故乡的土地，遥想双台旧事，心底便涌起绵长的自豪与温情。那些深埋地下的砖石凝成历史的底色，那些潜藏诗文中的记忆织就文明的纹路，二者相融，构成监利厚重而辉煌的历史锦缎。它们静默，却诉说千载沧桑；它们隐于岁月，却闪耀不朽气场。这便是我们深爱的家乡，是时光深处永不磨灭的——双台遗梦。

(作者罗长青，湖北监利人，著名历史学者和地方志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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