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情与遗憾交织的细腻叙事：王东梅微型小说《他》赏析

微读馆（庆乐随笔）

作者简介：王东梅，中国作协会员，河北小小说沙龙副主席兼秘书长。2016年度全国小小说十大新锐作家。在《长城》《天津文学》《芒种》《小小说选刊》等多家刊物发表作品。小小说《一丛新绿》获第二届“尚法杯”法治小小说征文大赛一等奖，小小说《山坡上有块地》获第十一届全国微型小说大赛三等奖，中篇小说《舞事》获河北省第二届网络文化“五个一”作品奖，并有多篇作品入选各类丛书。出版小说集《山坡上有块地》。

庆乐随笔，温情与遗憾交织的细腻叙事：王东梅微型小说《他》赏析。

王东梅的微型小说《他》以豆腐丝为情感纽带，通过一场跨越四小时车程的探望，将温情、期待与遗憾编织成一幅细腻的生活画卷。小说以“热与凉”的意象贯穿始终，在平凡的细节中展现爱情的萌芽与成长，语言质朴却充满感染力。

一、意象的隐喻：热与凉的双重奏

豆腐丝的“热”与“凉”是全文的核心意象。刚出锅的豆腐丝“冒着腾腾热气”，被主人公小心翼翼揣在怀里，象征着对爱情的期待与珍视；而随着时间流逝，袋子里的白雾消散、水滴滑落，最终只剩“淡淡的调料清香”，则暗喻热情的消退与现实的落差。这种从“熨帖的暖”到“空荡荡的胸前”的变化，不仅是对食物温度的描写，更是对情感状态的隐喻——爱情在距离与时间的消磨中，逐渐失去了最初的热烈。

二、细节的张力：期待与现实的错位

小说通过大量细节构建期待与现实的反差。主人公为见他精心准备豆腐丝，途中“双臂紧紧抱在胸前”，试图用体温留住温暖；而他则在车站“灿烂地笑着”，接过袋子时“很夸张地闻着”，仿佛完全未察觉豆腐丝已凉。这种“他”的热烈与“我”的勉强形成微妙对比，暗示两人对“热”的理解存在差异。接风宴上，他兴奋地招呼众人撕食豆腐丝，称其“要撕着吃才最有味道”，而“我”却只是“笑笑”，这种互动中的疏离感，为后续的“从未说过这件事”埋下伏笔。

三、语言的克制：留白中的情感深度

王东梅的语言极富画面感，却始终保持克制。例如，描写豆腐丝摊子时，“掀开棉被，热气在瞬间蒸腾，馥郁的芳香随之而至”，短短几句便将市井生活的烟火气跃然纸上；而写他醉酒后的神情，“几分迷醉的感觉”，则以留白的方式传递出他对过往的眷恋。结尾处，“而今，他已经成了我的丈夫。而我，却从没有和他说过这件事”，以平静的语气收束全篇，却让读者在遗憾中感受到爱情的复杂——有些温暖，终将随着时间流逝；而有些默契，或许永远无需言说。

四、结构的精巧：以物载情的叙事艺术

小说以“豆腐丝”为线索，串联起探望的全程。从准备豆腐丝时的期待，到途中保温的焦虑，再到递出时的勉强，最后以“空荡荡的胸前”收尾，结构紧凑而富有层次。豆腐丝不仅是地方特产，更是情感的载体——它承载着“我”的心意，却因距离与时间而变质；它引发众人的赞叹，却唯有“我”知晓其中的失落。这种“物”与“情”的错位，增强了故事的张力。

五、主题的升华：平凡中的爱情真谛

小说表面写食物的温度变化，实则探讨爱情的本质。他细心安排行程、准备冰糖雪梨，展现出宠溺与关怀；而“我”为带豆腐丝奔波四小时，则体现了付出的心意。两人最终成为夫妻，说明爱情并非始终热烈如初，而是在理解与包容中沉淀为默契。结尾的“从未说过这件事”，并非遗憾，而是对爱情中那些“不必言说”的瞬间的温柔接纳——正如豆腐丝凉了仍被分享，爱情的热度或许会减退，但那份心意早已融入生活。

结语

王东梅的《他》以微小的日常场景切入，通过豆腐丝的“热与凉”，勾勒出爱情从期待到沉淀的过程。小说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却以细腻的笔触、精巧的意象和克制的语言，展现了平凡生活中的深情。它提醒我们：爱情的真谛，或许不在于永远保持“热”的温度，而在于接受“凉”的现实后，依然能珍惜那份曾被小心捧在怀里的温暖。

王东梅微型小说《他》

十月末的清晨，我去探访远方的他。深秋的薄雾还未褪尽，我已早早等在小菜场的街口。

我住的小城名不见经传，城里有样小吃却久负盛名——豆腐丝。豆腐丝原本是北方地区餐桌上寻常的佐食，可小城豆腐丝的历史却可以追溯到汉代。一道菜就可以通往皇家寝宫，让这寻常人家的菜肴也登上了皇家的宴席。然而最让小城人贪恋的却是冒着腾腾热气的，刚出锅的豆腐丝。浓郁的调料清香被热气蒸腾到极致，在唇齿间萦绕，久久不去。这是难得的口福，是小城之外的食客体会不到的人间美味。豆腐丝在热与凉两种状态下，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

早市上的这家豆腐丝的摊子，是我最常光顾的地方。掀开棉被，热气在瞬间蒸腾，馥郁的芳香随之而至。一圈人围裹着那团气，争抢着摊子上的美味，已经是早市上人们见怪不怪的风景。捧在手里的豆腐丝还有着微微的烫，热气在透明的食品袋里迅速生成白色的雾。须臾，雾气又慢慢凝结成细密的，透明的小水滴。我把袋子揣进怀里，胸前立刻幻化出一片熨帖的暖。

他是在无意中提起对豆腐丝的喜爱。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竟有几分迷醉的感觉，很是让人感动。胸前阵阵涌过的温暖，让我相信，我可以带给他一份惊喜。

从我居住的小城到他居住的小城，有四个小时的车程，中途还要倒一次车。已经不是第一次去了，沿途的风景，随着季节不断变换，像我每次走在路上的心情。已经过了霜降节气，清晨的旷野被一层薄薄的白霜覆盖。偶尔跳过的一丛火炬树，便显得分外的妖娆。

车速很快，离我的小城越来越远，离他的小城越来越近。车窗外，一轮红日正慢慢爬上车顶。

我抱紧双臂，拢在胸前。胸前，仍是熨帖的暖。

他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来的，是很悉心地问候。细致到早餐的内容，坐车的情形。一再叮咛，不要心急，要注意安全。还特意告诉我，他会在车站等我。

挂断他的电话，车子正驶过一个喧闹的集市。赶集的人群挤挤挨挨，漫步在拥塞的街道上。还有什么能比一个晴朗的秋日，更让人心旷神怡。人们安闲的神情，让我错觉那是他一面捧着热气腾腾的豆腐丝，一面小酌的模样。

时间，在飞速转动的车轮下渐渐走远。

胸前的熨帖，开始有了小小的变化。

中途转车的时候，我掏出怀里的袋子。发现，袋子里的白雾已经没了，大颗的水滴，随着手压的方向，迅速滑落。我赶忙复又把袋子揣进怀里，把上衣的衣襟又裹紧了些。

车子再次启动的时候，我给他发了条短信："平安！"他是个细心的人，每次我去探望他，他总会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知道我晕车，每次他都会准备一瓶冰糖雪梨在我手边，且一定是统一牌的。他说，这个牌子的冰糖雪梨不会太甜，女人要少吃甜食。那样子，就像在宠溺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双臂仍然紧紧地抱在胸前。可是即便如此，仍像有一只罪恶的手，在一点点掏走我胸前的温暖。我只得把双臂抱得更紧，试图，做最后的抗争。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留住那最后的温度。

十月的天气里，竟然也会有小阳春的温暖。临近他的小城时已接近正午，温度渐渐升起来，已经有乘客脱掉了身上的外套。临出门的时候，怕天寒，我特意套了一件夹棉的皮衣，此时额头已经有了微微的汗。可是，我不敢脱掉皮衣，甚至不敢敞开衣襟，唯恐，那点最后的温暖也荡然无存。

车子到站了。

我无奈地站起身。

从怀里掏出那个袋子，袋子已经是透明的了。一根根乳黄色的豆腐丝，安静地卧在那里。只有淡淡的调料清香，伴着豆香。

车外，是他灿烂的笑脸。

"热了？"他关切地问候。说着，便伸手拭抹我额前的汗滴。

"不是很热。"我边应着，边递过手里的袋子。他很欣喜的样子，把袋子举到鼻子前，很夸张地闻着："真香啊！"说完，哈哈地笑起来。我也笑了，笑的，有些勉强。

任他牵着我的手，穿过车水马龙的大街。任那个透明的袋子，在他手里，晃来晃去。袋子上五个鲜红的字，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接风的筵席安排在一家素雅的小店。席间，有熟悉的或是陌生的面孔。他把豆腐丝摊在桌上，热情地招呼大家："快来尝尝，丫头家乡的特产，贡品哟。"

小服务员很乖巧，凑上来："先生，我拿到厨房帮您切一下吧？"他很果断地拒绝："不要，不要！你哪里知道呀，这东西是要撕着吃才最有味道啊。"转过头来，又问我："丫头，我说的对吧？"我又笑笑。

随着他的招呼，几双手开始在豆腐丝上撕来扯去，接着，是啧啧的赞叹声，是酒杯碰撞在一起的欢腾。

几杯酒落肚，他有了些许的微醺，话头也更密了。"你们不知道吧？那时候我和丫头还不认识，我第一次去她所在的那个小城，在火车站的站台上，一个包着花头巾的女人问我'要豆腐丝呗。'说着掀开盖在篮子上的小棉被，立时，便有薄薄的雾气从棉被下钻出来。你们绝对想不到！那豆腐丝是刚煮出来的，拿在手里，还有些烫。那味道吃在嘴里……"他说着，神情里竟又有了几分迷醉的感觉。

桌上，一片唏嘘之声："可惜呀，我们没有这个口福！"

我拢一拢衣襟，胸前，空荡荡的。

"来，干！"他冲我举起酒杯。他的脸，红扑扑的，应该已经醉了。

"干！"我晃一下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嘴里，是微微的苦。

而今，他已经成了我的丈夫。而我，却从没有和他说过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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