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览烂缦胡同常熟会馆:江南文脉与市井烟火的百年交织

国民一员

<p class="ql-block">2025年10月6日,秋阳穿透北京西城区烂缦胡同的枝叶,在青砖灰瓦间投下细碎光影。我们驻足于一处挂着饭店招牌的院落前,朱漆大门旁隐约可见的旧砖雕,标示着这里的特殊身份——清代常熟籍旅京人士筹建的常熟会馆。这座曾承载江南同乡乡愁与理想的院落,如今虽以饭店业态融入市井生活,但其青砖木构间仍沉淀着跨越三百年的历史记忆,既是宣南会馆文化的重要遗存,也是江南地域文化在京城的鲜活注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一、溯源:清代乾隆年间的“常熟印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要厘清常熟会馆的历史脉络,需从清代宣南会馆文化的兴盛浪潮中寻踪。根据现存史料与《宣南会馆拾遗》等文献记载,常熟会馆始建于清乾隆年间(具体年份因史料散佚暂未精确考证,普遍认为在乾隆中后期),其筹建者是以清代常熟籍旅京官员、士绅为核心的同乡群体,其中有明确记载的牵头者包括时任翰林院编修的翁心存(后官至体仁阁大学士,为晚清名臣翁同龢之父)与在京经商的常熟籍盐商邵鸣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彼时的宣南地区,因靠近科举考场(顺天府贡院)与官场中枢,成为会馆聚集的核心区域,烂缦胡同更是因“名士荟萃、会馆林立”闻名——宁羌会馆、湖南会馆等均坐落于此。常熟作为清代江南文化重镇,文风鼎盛、商贾云集,赴京应试的举子、任职的官员、经商的乡绅络绎不绝,却长期缺乏一处凝聚乡谊的固定场所。翁心存、邵鸣皋等人见状,遂联合常熟籍旅京同乡筹资购地,在烂缦胡同营建了这座会馆,旨在为同乡提供“联乡谊、叙乡情、解危难”的空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从名称来看,“常熟会馆”直接以原籍地名命名,清晰界定了服务范围——涵盖清代苏州府常熟县(今江苏常熟市)及周边乡镇的旅京人士。在交通阻隔、信息闭塞的近代,这座会馆如同“常熟同乡在京的家”:举子在此温习功课、交流学问,避免异乡奔波之苦;官员在此商议同乡公益、联络人脉;商贾在此互通商情、协调贸易;即便对贫寒同乡,会馆也会提供临时住宿与基本资助,其“雪中送炭、守望相助”的初心,贯穿了会馆历史的始终。</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二、遗存:江南韵味的北方四合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站在院外远眺,常熟会馆的建筑格局虽经改造,仍能辨识出清代北方四合院的规整骨架,但其细节中暗藏的江南元素,使其在宣南会馆群中独具特色。这座建筑的核心风格可概括为“北地格局,江南韵味”,既遵循了北方四合院“中轴对称、主次分明”的规制,又融入了常熟本地民居的精巧细节,成为南北建筑文化交融的典型例证。</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从现存遗存来看,会馆原占地面积约600平方米,为二进式四合院,采用明清时期典型的抬梁式砖木结构——以粗壮木梁架起屋顶,梁上立短柱支撑上层横梁,形成稳固的“抬梁”体系,既保证了建筑的耐久性,又让室内空间更开阔,适合举办同乡集会、宴饮等活动。墙体采用“青砖包芯”工艺,外侧青砖整齐砌筑,内侧以土坯砖填充,兼顾了保温性与经济性,砖缝间的灰浆配比遵循清代技法,历经百年仍基本完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最能体现江南韵味的,是建筑的装饰细节:临街的影壁墙虽部分风化,砖雕纹样中仍能辨识出江南常见的“梅兰竹菊”“岁寒三友”等题材,线条细腻灵动,与北方砖雕的厚重风格形成对比;正门门道的木构雀替(梁枋与立柱连接处的装饰构件)雕刻着“缠枝莲”纹样,刀法圆润,尽显江南工匠的精巧手艺;院内原有的窗棂采用“冰裂纹”“步步锦”等江南园林常见样式,虽经改造后部分更换,但其原始设计理念仍能从史料记载中窥见。此外,会馆鼎盛时期曾在二进院落辟有“小园”,种植江南常见的芭蕉、竹丛,虽如今已无存,但从《城南往事:回望烂缦胡同常熟会馆》的描述中,仍能想象出“北方胡同里藏着江南小景”的别致意境。</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三、功能:同乡互助的“京城驿站”</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在清代宣南会馆体系中,常熟会馆的核心作用是“服务同乡、传承文脉”,其功能覆盖了旅京常熟人士的多元需求,成为连接家乡与京城的“纽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对赴京应试的举子,会馆是“备考驿站”。清代科举考试每三年一次,常熟举子需长途跋涉赴京,会馆不仅提供免费住宿,还会组织乡贤前辈为举子答疑解惑——翁心存便曾多次在会馆为举子讲授经史知识,甚至亲自批改文章;院内还设有“书斋”,陈列常熟同乡捐赠的经史典籍,举子可在此借阅温习,避免因异乡购书不便影响备考。据《常昭合志》记载,乾隆至光绪年间,至少有23位常熟籍举子在会馆居住期间考取进士,其中不乏官至尚书、侍郎的名臣,会馆也因此有了“常熟举子的幸运地”之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对在京任职的官员,会馆是“议事平台”。清代常熟籍官员在京城多有交集,会馆便成为他们商议同乡公益的场所:道光年间,常熟遭遇水灾,在京官员曾在会馆召集同乡募捐,将善款通过漕运送回家乡;同治年间,为推动常熟本地教育发展,官员们又在会馆商议设立“同乡助学基金”,资助家乡贫寒子弟读书,这些举措既彰显了同乡的凝聚力,也让会馆成为连接京城与常熟的“公益枢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对经商的乡绅,会馆是“贸易纽带”。清代常熟以棉纺织、粮食贸易闻名,许多常熟商人赴京经营相关产业,会馆便成为他们互通商情、协调价格的场所——棉商在此交流各地棉价,粮商在此商议运输路线,避免同乡间的恶性竞争;同时,会馆还会为初到京城的商人提供人脉介绍,帮助他们快速融入京城市场,这种“抱团发展”的模式,让常熟商人在京城的影响力不断扩大。</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此外,会馆还是“文化载体”。每逢春节、端午等传统节日,会馆会举办同乡宴饮,席间上演昆曲、评弹等江南戏曲,乡音入耳,乡愁渐消;同时,会馆还会收藏常熟籍文人的书画作品,定期举办“同乡文会”,翁同龢早年便曾在会馆参与诗文唱和,其《瓶庐诗稿》中便有提及在常熟会馆与同乡交流的诗句,这些活动让江南文脉在京城得以延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四、印记:名人足迹与历史回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常熟会馆的历史厚度,不仅在于其服务同乡的常规功能,更在于它曾迎来多位历史名人,见证过清代中后期的社会变迁,这些印记让它超越了普通会馆的范畴,成为宣南文化图谱的重要组成部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一)驻足于此的历史名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提及与常熟会馆关联最深的历史人物,首推翁心存、翁同龢父子。翁心存作为会馆的筹建者之一,不仅牵头筹资建馆,还长期担任会馆“馆主”,主持同乡事务;其子翁同龢(晚清“两代帝师”,官至协办大学士)早年赴京应试时,便居住在常熟会馆,他在此温习功课,最终于咸丰六年(1856年)考取状元。成名后,翁同龢仍常回会馆,或为举子讲学,或参与同乡议事,甚至在甲午战争前后,曾在会馆与常熟籍官员商议国事,其在会馆的活动,成为晚清士大夫“以乡谊促国事”的典型例证。</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除翁氏父子外,清代常熟籍文人钱谦益的后裔钱振伦(道光十八年进士,官至国子监司业)也曾长期在会馆居住。钱振伦以治学严谨闻名,尤其擅长笺注唐诗,他在会馆居住期间,完成了《樊南文集补编笺注》等重要著作,会馆的书斋成为他潜心治学的场所;同时,他还在会馆组织“唐诗读书会”,邀请江南籍文人共同研究,推动了清代唐诗研究的发展。</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此外,清代同治年间的常熟籍商人邵友濂(后弃商从政,官至台湾巡抚)早年在京经商时,也曾依托会馆拓展人脉。他在会馆的支持下,将常熟的棉纺织品引入京城市场,同时又将北方的煤炭、皮毛销往江南,成为连接南北贸易的重要桥梁,其商业活动也让会馆的“贸易纽带”功能更加凸显。</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二)会馆中的历史事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常熟会馆虽未直接参与重大政治变革,却见证了清代同乡组织在社会事务中的担当,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的“常熟赈灾联动” 。当年夏季,常熟遭遇特大水灾,农田被淹、房屋倒塌,百姓流离失所。消息传至京城后,翁心存立即在常熟会馆召集同乡会议,成立“常熟赈灾公所”:在京官员捐出俸禄,商人捐出货款,甚至举子也捐出微薄的盘缠;同时,会馆还联合宣南地区的苏州会馆、常州会馆等江南会馆,共同向朝廷上书,请求减免常熟灾区赋税,并调拨粮食赈灾。最终,在会馆的推动下,朝廷不仅下拨赈灾款,还允许江南漕粮优先救济常熟,这场跨会馆的赈灾行动,既缓解了家乡的灾情,也彰显了常熟同乡的凝聚力。</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此外,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戊戌变法期间,常熟会馆也曾成为维新思想传播的“小众平台”。翁同龢作为维新派的重要支持者,曾在会馆与常熟籍官员、文人讨论变法主张,虽未在此举办大型集会,但维新派的《时务报》《国闻报》等刊物曾在会馆传阅,部分同乡受此影响,成为变法的支持者。变法失败后,翁同龢被革职返乡,会馆虽未受直接牵连,但也逐渐减少了与政治事务的关联,回归到单纯的同乡服务功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五、现状:从会馆到饭店的功能转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如今的常熟会馆,已不再是同乡聚集的场所,而是以饭店业态对外经营,普通游客无法参观建筑遗存,只能在消费时间接接触这座百年院落。这一现状的形成,是历史变迁与现实需求共同作用的结果,背后蕴含着文物保护与民生利用的复杂平衡。</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从历史脉络看,会馆功能的转型始于新中国成立后。随着社会结构的变革,传统会馆的同乡联谊功能逐渐弱化,许多会馆被改造为居民住宅、工厂或商业场所,常熟会馆也在此浪潮中经历了多次产权更迭——20世纪50年代,它曾被划归地方国营单位作为办公用房;80年代后,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院落被出租给商户,先后经营过杂货店、小餐馆,最终在2010年后转型为如今的饭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从当前“开设饭店而不对外开放”的具体原因来看,主要有三点:一是产权与运营模式限制,常熟会馆目前的产权归属于企业而非文物部门,运营方以商业盈利为主要目标,开放建筑遗存需投入额外的保护与管理成本,与商业运营需求存在冲突;二是建筑改造与文物保护的矛盾,为适配饭店功能,院落内部进行了较多改造——增设了厨房、包间等设施,部分原始木构被包裹,原始格局被分割,已不具备“对外开放展示”的条件,若要恢复开放,需进行大规模修缮,成本高昂;三是缺乏明确的保护规划,尽管常熟会馆属于宣南历史文化街区的遗存,但尚未被列为市级或区级文物保护单位,未纳入统一的文物保护与活化体系,因此暂无官方推动的“开放计划”,只能维持现有商业业态。</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这种转型虽让会馆失去了原始功能,却也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活态保护”——相较于部分被废弃的会馆,饭店的运营让建筑本体得到了基本维护,避免了因长期闲置导致的风化、坍塌;同时,饭店的客群也在无意间接触到会馆的历史,通过店内的简易介绍,让更多人知晓了“烂缦胡同里有一座清代常熟会馆”,间接传播了宣南会馆文化。</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六、文献中的记忆:《城南往事:回望烂缦胡同常熟会馆》的描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要更直观地感受常熟会馆的历史风貌,《城南往事:回望烂缦胡同常熟会馆》一书提供了珍贵的文字记录。这部由宣南文化研究者撰写的著作,通过走访老人、查阅史料,还原了会馆的昔日模样,其描述可概括为三个核心维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在建筑风貌上,书中写道:“常熟会馆虽为北方四合院,却处处透着江南的灵秀——影壁墙的砖雕是‘苏式’技法,刻着常熟虞山的轮廓;院内的窗棂是‘冰裂纹’,雨天时雨滴顺着纹路滑落,像极了江南的雨巷;二进院的角落曾有一小池,种着从常熟运来的荷花,夏季花开时,满院清香,让北方胡同里有了江南的意趣。”这些细节描述,弥补了现存建筑改造后的风貌缺失,让读者能想象出“北地藏江南”的别致场景。</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在同乡生活上,书中记录了多位老人的回忆:“小时候常跟着祖父去常熟会馆,每逢过年,馆里会摆‘同乡宴’,桌上有常熟的酱鸭、蒸菜,还有甜津津的桂花酒;乡贤们坐在正房里议事,我们小孩就在院里跑,听大人讲翁同龢在会馆考中状元的故事。”这些生活化的场景,生动展现了会馆作为“同乡之家”的温情,也印证了其“服务同乡、传承文脉”的功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在历史价值上,书中评价道:“常熟会馆虽规模不大,却是清代江南同乡在京生存的‘微观样本’——它见证了举子的寒窗苦读,记录了商人的奔波打拼,也承载了文人的家国情怀;它不是孤立的建筑,而是宣南会馆文化与江南地域文化交融的‘活化石’,即便如今业态变迁,其历史记忆仍值得被珍视。”这段评价精准概括了常熟会馆的价值,也为当代保护与活化提供了思路。</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离开烂缦胡同时,暮色已渐浓,常熟会馆饭店的灯光透过窗棂洒在胡同里,与百年前同乡在此欢聚的灯火仿佛重叠。这座院落,既是清代江南同乡在京的“乡愁载体”,也是当代宣南市井生活的“参与者”,它的故事,不仅是一座会馆的兴衰史,更是宣南文化“活态传承”的缩影。期待未来在历史文化保护的推进中,这座百年会馆能找到“商业运营”与“文化展示”的平衡点,让更多人能走进它的青砖木构,读懂江南文脉与京城记忆的交织。</p> <p class="ql-block">烂缦胡同里的常熟会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