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酒盼归人

海·纳百川

我素来偏爱饭前小酌，仅一杯足矣，不贪不恋，恰如清风拂面，自在从容。啤酒清爽、黄酒温润、白酒刚烈，皆可佐餐助兴，却从不越界半分。儿时父亲醉酒归家的踉跄身影，总伴着母亲低低的叹息，那副失态模样如刻刀深镌心间。自那时起，我便暗下誓言：宁可滴酒不沾，也不愿在人前失仪乱性。

年少时曾为同窗婚礼作伴郎，推杯换盏间替新人挡下无数敬酒，不觉已微醺入骨。归途夜色如墨，骑车前行时车把晃若脱缰，轨迹歪斜，竟在街巷间划出凌乱的“8”字。到家倒头便睡，昏沉一日，直至次日黄昏方醒。自此，我断然斩却贪杯之念，任谁劝酒，只要心中有数，便一笑婉拒——酒能误事，此番教训，足可铭记终生。

家中仍藏几瓶旧酒，静候团圆之日开启：儿子成婚时余下六瓶五粮液，这几年陆续饮去五瓶，唯剩一瓶被我妥帖珍存，只待明年他自海外归来，父子对坐，共续半盏未尽的喜意；另有两瓶自日本带回的清酒，澄澈如初，亦盼与他同饮，细说久别后的冷暖心事。孩子一年方归一次，思念如酒，愈藏愈醇。唯愿那一日，炉火微温，杯盏轻碰，无需多言，酒香氤氲中自有千言万语静静流淌。

酒，确是天地间奇妙之物。李白斗酒诗百篇，醉墨挥洒便成千古绝唱；友人相逢，三杯入肠，心扉顿开，情谊愈笃。它能暖身活血，为寻常日子添几分雅趣。听闻建德严东关所产五加皮酒尤佳，父亲平生最嗜此味。记得每逢佳节，叔父从白沙镇捎来的五加皮酒开箱时，琥珀色的酒液透着药香，父亲总会倒上小半杯，就着一碟花生米慢慢抿。他说这酒绵柔不烈，入喉带着草本的温润，饮了身子暖。如今父亲已九十四岁高龄，饮此酒数十年，依旧精神矍铄，步履尚稳。或许，这酒中不仅融着岁月的滋味，更藏着亲友惦念的暖意，与适度小酌的从容。

酒席之上，常见的白酒多为五粮液，52度浓香型，入口醇厚，回味悠长。曾有同学笑言待其子成婚设宴，定请大家畅饮茅台。结果酒席开启，众人举杯，仍是那熟悉的五粮液。众人相视一笑，未觉半分遗憾——原来真情从不在酒贵，而在共饮之人。

前次出国旅行，在大阪关西机场免税店偶遇茅台酒，标价竟比国内便宜不少。当时心中一动，想着带两瓶回来亦是无妨，后来才知，原是出口酒能享15%退税，国内却要缴20%左右的消费税，再加之国外市场需求温和、销售渠道少了层层加价，连包装都省去了防伪芯片、小酒杯等冗余配件，成本轻了约18%，价差才这般分明。

可终究还是没买。倒不是舍不得钱，而是忽然豁然：好酒从不在何处寻觅，而在与谁共饮。家中那瓶珍藏的五粮液，唯有等儿子回来再开，才算真正喝到了滋味——那酒液里浸着的，是日积月累的牵挂，是跨越山海的期盼，这才是世间最无可替代的佳酿，足以值回所有深埋心底的惦念。

如今每日饭前，我依旧会倒上一杯小酒，浅酌慢品。杯中的酒还是那般滋味，只是历经岁月沉淀，愈发懂得：饮酒的真谛从不是酒本身，而是守得住的分寸、藏得住的牵挂，和那些值得共饮一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