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牌古坊藏岁月：故乡邻村的古法榨油往事

东宝诗联 湖北荆门曾氏文化传播

石牌古坊藏岁月：故乡邻村的古法榨油往事

文／曾昭立

故乡的记忆，总裹着一缕绵长的油香，从邻村钟祥市石牌镇郐坡二组的方向漫来。那座藏在石牌镇深处的古法榨油坊，坐落在万咀（旧村名，现并入瓦瓷村）相邻的地界，荒光对面的山头静静守望，张坪的炊烟与乌湖的水波遥遥相望，将它的身影嵌进了岁月的褶皱里。从上一辈人的絮语和我儿时的记忆中，我总能拼凑出它当年喧闹而温暖的模样，那里面藏着的不仅是烟火气，更有荆楚乡村独有的民俗底蕴与匠人初心。

榨油坊里有位姓梅的老人，是与我同龄的梅志成、梅志祥兄弟的五爹爹，乡邻们都亲切地唤他“牛官”。这名号里藏着庄稼人的质朴与敬重——他不仅识牛懂牛，更摸得准油料的“脾气”：哪片地的油菜籽饱满、哪季的芝麻出油率高，指尖一捻便知分晓。那时，这座榨油坊是周边十里八乡的“油粮命脉”，家家户户的菜籽油、芝麻油，都要在这里历经“选、炒、碾、蒸、榨、滤”六道古法工序，方能酿成清亮醇厚的香气。农忙过后，挑着满筐油料的乡亲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榨油坊的坑凹路上，深浅不一的脚印里混着泥土与谷物的气息，也藏着乡亲们对来年生计的热望。

最难忘的是榨油坊里那截巨大的青石碾槽。槽身布满深浅交错的纹路，是岁月与谷物反复打磨的痕迹，边缘还留着匠人精心雕琢的防滑凹槽，藏着老辈人的巧思。按当地规矩，碾料必选清晨时分，说是此时露水未干，能锁住油料最本真的香气。“牛官”赶着老牛，套上结实的木枷，碾盘在槽中缓缓滚动，金黄的油菜籽在碾压中渐渐释放出油脂的芬芳。沙沙的碾动声与老牛的蹄声交织，成了榨油坊独有的晨曲。罗述俊、周德玉这些知情人常说，那时他们总爱蹲在碾槽旁，看籽粒从饱满到细碎，看油香一点点漫出来，连老牛的鼻息里都裹着甜润的气息。

碾好的油料，要倒进大铁锅细细翻炒。“牛官”掌勺，火候全凭经验把控：油菜籽要炒到“金黄发亮、捏之即碎”，芝麻则需“微焦带香、不糊不生”——炒得太轻出油少，炒得太重会带焦苦味，差一分都不行。翻炒间，浓郁的油香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引得等候的孩童频频探头，大人们则凑在一起闲话家常，说着今年的收成，盼着自家的油能多榨出几瓮。炒好的油料趁热装入铺着粗布的蒸笼，柴火要烧得均匀，蒸到“软而不烂、油润透亮”才算到位，这“熟化”的步骤，是油脂易析出、香气更醇厚的关键，藏着古法榨油的门道。

蒸好的油料被迅速倒入稻草捆扎的圆饼模子，压成紧实的“油饼”，一个个整齐码进木质榨膛。榨膛两侧拴着粗壮的麻绳，连着巨大的木楔，“牛官”与乡亲们合力推动撞杆，重重撞击木楔。“咚咚”的声响震彻山谷，清亮的油液便顺着榨膛底部的油槽缓缓流淌，滴入备好的陶瓮中，溅起细碎的油花。按当地习俗，第一滴油要滴在供奉的“土地公”香炉旁，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油料丰收；随后，乡亲们才小心翼翼地将油装坛，坛口用油纸封紧，再裹上稻草，藏好这份来自土地的馈赠。

这座榨油坊的名气，是用实打实的手艺和民俗讲究攒下的。没有精密仪器，全凭祖辈传下的规矩与“牛官”的经验，把控着火候、力度与时辰。那油，带着谷物最本真的香气：炒出的菜喷香扑鼻，炸出的年货金黄诱人，是乡亲们餐桌上最踏实的滋味，也是刻在记忆里的故乡味道。逢年过节，用这油做的酥饼、麻花，是走亲访友的佳品，递出去的不仅是吃食，更是榨油坊的口碑与乡村的温情。

如今，榨油坊或许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老牛、碾槽与撞杆的身影，只能在老一辈的讲述中寻觅。但那缕绵长的油香，始终萦绕在故乡的上空，藏在每一个游子的心底。它不仅是一种味道，更是一段岁月的印记，承载着乡亲们的辛劳与期盼，记录着荆楚乡村民俗的质朴与温暖。每当想起邻村的那座古法榨油坊，就像想起了一段慢下来的时光——那里有炊烟、有欢笑，有古法工艺的坚守，更有一代人最珍贵的故乡记忆，在岁月中愈发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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