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天下父母心

仁者乐山

可怜天下父母心

那一年，我从泰安乘坐青岛到成都的特快列车到成都，重庆等地出差。列车在黑夜里穿行，车轮碾过铁轨的“哐当”声，像一首单调的催眠曲。我靠在卧铺车厢的窗边，看窗外的灯火成了模糊的流萤，忽然被一阵细碎的响动惊动，原来从枣庄车站上来一老一少提着行李上车，老人头发花白，背有点驼，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卧铺票，反复核对铺位号，确认无误后，才把年轻人往铺位上推：“快躺下歇着，一路累坏了。”

年轻人大概十八九岁，脸上还带着青涩，有点不好意思地坐下，老人却直起身，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洗得发白的搪瓷缸，要去打水，路过我对面的空位时，犹豫了一下，轻轻坐下，说：“就坐会儿歇歇。”他的袖口磨出了毛边，手指关节粗大，指腹上结着厚厚的茧。

没过多久，列车员来查票，老人连忙站起来，搓着手解释：“我就送孩子，他第一次出门，我……”话没说完，就被客气地请去了硬座车厢。他走前回头望了一眼，年轻人正探出头看他，他摆摆手，嘴角扯出个笑，转身时，我看见他帆布包的带子断了一截，用麻绳草草捆着。

那一夜，卧铺车厢很安静，只有车轮声和偶尔的鼾声。我却总想起老人转身的背影，像一截被风雨浸过的老木头，沉默，却透着股温暖。

天蒙蒙亮时，车厢连接处传来轻轻的说话声。我披衣坐起，看见老人站在卧铺隔间门口，手里捧着一盒热盒饭，正轻声叫儿子：“起来吃点热的，一会儿该凉了。”年轻人揉着眼睛坐起来，接过盒饭时，老人又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裹着个凉馒头，硬邦邦的，他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慢慢嚼着，眉头因为干涩皱了皱。

“爸，你也吃点。”年轻人把盒饭往他面前推。

“我不饿，这馒头挺好，家里带的，抗饿。”老人摆摆手，目光落在儿子身上，带着点小心翼翼的骄傲，“到了学校好好学，咱村就你一个考上成都的大学，将来有出息了……”

我这才知道，他家在山东枣庄乡下，为了给儿子凑学费，把家里的粮食卖了大半，卧铺票太贵，只能给儿子买一张，自己揣着几个馒头，让邻居开着拖拉机把他爷俩送到枣庄火车站，还要在硬座上熬三十多个小时。他给儿子买的盒饭是红烧排骨的，油星在晨光里闪着亮，而他手里的馒头，咬下去时能听见干硬的声响。

车过秦岭时，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落在老人的白发上，泛着浅黄的光。他靠在隔间的门框上，看着儿子小口吃饭，嘴角的皱纹里盛着满足，仿佛那盒饭是吃到了自己嘴里。年轻人吃了几口，忽然把排骨夹出来，往父亲手里塞：“爸，你尝尝，可香了。”老人慌忙躲开，手在衣角上擦了擦：“我不爱吃这个，腥气，你快吃。”

那一幕，让我想起自己离家到外地上学的那年，母亲也是这样，在家里把煮好的鸡蛋往我包里塞，说“在路上饿了吃”，父亲只要单位有出差路过学校驻地的叔叔伯伯，就让他们到学校看望我，或者是带点零花钱捎给我。原来天下的父母都一样，把热的、软的、好的全留给孩子，自己嚼着冷的、硬的、朴素的日子，还觉得甘之如饴。

列车驶入成都站时，老人帮儿子提着行李，佝偻的背几乎要贴到地面。年轻人走在他身边，忽然停下来，把剩下的半盒盒饭塞进父亲手里：“爸，你路上吃。”老人愣了愣，接过时，手微微抖着，晨光落在他眼角的泪上，亮得像颗星。

许多年过去，那列火车早已不知驶向了何方，但我总忘不了那个清晨——热盒饭的香气，凉馒头的干涩，还有老人看着儿子时，眼里那片比阳光更暖的光。原来“可怜天下父母心”从不是一句空话，它藏在每一个笨拙的举动里，每一次欲言又止的牵挂里，藏在那盒留给孩子的热饭里，也藏在自己啃了一路的冷馒头里，沉甸甸的，压在岁月的心头，却暖得能焐热往后所有的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