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昨日方自杭城归来，一脚踏上金陵的土地，胸腔里便漾开一种走完亲戚归家的妥帖。小半年不见，这座城，可还识得我风尘仆仆的旧颜？</p> <p class="ql-block">临睡前的屏光一闪，道是此刻金陵最美的秋色，尽在燕雀湖的明镜、石象路的幽深与灵谷寺的寂寥。心被勾得痒痒的，翌日破晓五更，便欲驱我那电驴前往。奈何指针怯怯，电量不足，从桃园人家到燕雀湖的这段殷勤，怕是难以酬付了。也罢，人生何处不相逢？索性转身，投向那近在咫尺的莫愁湖。</p> <p class="ql-block">走进小半年未见的园子，东天正透出熹微。心中那份拍摄日出的旧瘾被勾了起来，凭着记忆一路小跑，寻到水院西畔那个心仪的机位。我本只为捕捉一缕“天痕”，却不期然，撞见了一场盛大的分娩——正东方向，天晖已如浸水的宣纸，层层润开，那太阳正积蓄着全力，即将跃出水面！</p> <p class="ql-block">这真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欢喜，择日不如撞日的缘分。谁能料到，因着电驴的“少电”，与心头的一“转念”，竟让我与这莫愁湖的晨光，结下如此绚丽的初缘。来了无数次，拍日出却是头一遭，头一遭便得此厚赠，心下顿时被一种满满的珍惜之情充盈。</p> <p class="ql-block">我迅速按动快门，将那初露的、羞怯而又热烈的霞光定格。旋即转身，向西，向北，且退且战，目光如猎，搜寻着每一个与朝阳对话的角落。直至退到北岸，太阳已升得老高，光芒变得坦荡而明亮，我才心满意足地收起镜头，转而投向湖中悠然的天鹅与岸边的秋色。</p> <p class="ql-block">当激动的心潮渐渐平复，我开始细细打量这北岸的风景。眼前，正是六月里让我一步三回头、魂牵梦萦的睡莲池。彼时的美艳不可方物，如今只剩些残秧败叶，在水面勾勒着寥落的线条。一股怜香惜玉的悲情，霎时从心底涌出。向东望去，桥东那曾经姹紫嫣红开遍的荷塘，也是一般的萧瑟景象。</p> <p class="ql-block">然而，当我走近，再走近，眼前的景象却让我浑身一震，心底的悲情瞬间被击得粉碎！</p> <p class="ql-block">这哪里是残败？这分明是一场庄严的献祭，一曲沉默的壮歌！那一支支褪尽青衫的残荷，倔强地挺立在水中，它们的枝干弯曲如钩，色泽沉淀为古铜，宛然是一架架从水底淤泥中“出土”的庞大编钟。秋风掠过，它们仿佛正发出铿然之声，那声音不诉哀愁，只奏响成熟的傲岸与生命轮回的坦然。这是一种卸下铅华后，筋骨嶙峋的美。</p> <p class="ql-block">再向北、向东放眼望去，我的天！大片大片的绚烂，如同听到了号令，一股脑地向我扑来，要将我淹没在这色彩的汪洋里。</p> <p class="ql-block">杨柳还恋着最后一抹深绿，乌桕已恰到好处地披上了红黄相间的彩衣，那颜色鲜亮、正点，如一片凝固的朝霞。银杏是纯粹的金黄，慷慨地洒落一地碎金；黄连木燃着温暖的橙红；无患子透着明净的浅黄；枫香则沉淀下暗红的醉意……它们高低错落，彼此交织，不是零星的点缀，而是一场赤橙黄绿青蓝紫的盛大合唱，一场色彩的集体狂欢！</p> <p class="ql-block">芦花扬着雪白，石楠吐着新红，荷叶铺着苍褐。岸边，是斑斓的织锦；水中，是一湖碧翠的琉璃。水面上，时紧时疏地漂浮着彩叶，像是不小心打翻的调色盘，却又被自然之手安排得那般诗意。那泊在岸边的一叶小木船，静静地，成了这幅天然图画中最恰到好处的点睛之笔。我忍不住请人为我按动快门，要将自己也融进这莫愁的秋光里。</p> <p class="ql-block">于是，我的心境豁然开朗，如这秋日晴空。</p><p class="ql-block">莫愁湖啊，我懂了。你春天赠我以懵懂的淡绿与朦胧，夏天赠我以繁花的鲜艳与热烈，而你今天，是要将这最为厚重、最为丰赡的秋之绚烂，毫无保留地献给我！</p> <p class="ql-block">你先用日出的万丈霞光引诱我深入，再以残荷的苍凉表象迷惑我的心绪，最后，才猛然抖开你这小半年以来，精心孕育、细细缝制的秋日盛装，给我一个措手不及的、巨大的惊喜！</p> <p class="ql-block">由起初那点悲情想写的《悼荷》，转而发现了老残之美的风骨，成熟的壮美，直至拥抱这整个秋天的绚烂！</p><p class="ql-block">原来，何时何地无美？缺的，原是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和一颗善于感受的心灵。</p> <p class="ql-block">何残何败之有？你看这全国各地的山水间，不正是我们这些老人，在尽情展示着生命的活力与老去的风采么？前几日在杭州龙井村，那位八十多岁、国家一级武术教练的老姐姐，与我掰手腕时那爽朗的笑声，浑身是劲！在桐庐，那十五位白发苍苍、人均八十三岁的“皮旅”重炮二连老兵，每年欢乐相聚，个个精神矍铄！</p> <p class="ql-block">春有春的萌动，夏有夏的绽放，秋有秋的丰硕。只要心态长存美好，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是最美的年华。</p><p class="ql-block">我们这般退休之人，有钱有闲，得以遍览这祖国的大好河山，多少忙碌的年轻人投来羡慕的目光。老朋友们，且美起来，乐起来，快乐过好每一天，去拥抱这伟大祖国的无尽大美吧！</p> <p class="ql-block">残荷如编钟，奏响的不是怨曲，是生命的凯旋。而我，今晨将这满湖的绚烂，都揽入了怀中。莫愁好个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