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酸菜

李东风

　　秋意一浓，菜市场的白菜便堆成了小山，瓷白的菜帮裹着嫩黄的叶心，沾着晨露，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只是问了价，摊主报出的数字让我顿了顿——今年的菜价要比往年贵了一些，看来今年积酸菜（也有的地方叫渍酸菜）的菜不便宜了。指尖划过一片带霜的菜叶，忽然就想起了六十年代末或是七十年代初的秋天，想起那个我出生的四合大院。

这是我儿时居住过的四合院南面的小街，北侧的四合院已经拆除，现在看到的这条小街就是现在的辽河大街。

　　我出生60年，属于60后。那时候我还是个刚满十岁的孩童，记得每年这个时候，积酸菜是每个家里的头等大事，这也是东北地区冬天储存过冬菜的一种方式。那时我们买菜是去国营的“繁荣副食商店。”大白菜等很多菜品都在“繁荣副食商店”外面的道边码着，离我家不过三、四百米远。青绿色的菜垛像堵矮墙，沾着湿漉漉的泥土，清冽的气息能飘出半条街。商店门前更热闹，人声鼎沸，大家根据不同的需要挑选着不同的菜品。在对面的道边，不知是公家备的还是私人搭伙凑的，一口大铁锅支在临时垒的土灶上，柴火在灶膛里噼啪响，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白汽，氤氲的热气裹着白菜香，老远就能看见。这是给积酸菜人预备的——把白菜往热水里“焯”一下，当地人叫“烫菜”，烫过的菜更易发酵，酸得匀净。在我记忆中我家很少去那烫菜，实在想烫菜都是菜收拾好要积酸菜时自己在家用开水“焯”一下，能省下“焯”菜的钱。感觉那时家里积菜向来随性，多数时候图省事，白菜收拾好后直接码缸里。

原繁荣副食商店

　　赶上父亲休息，不知从那借来铁架子小车，我们姐弟四个跟在后头，脚下的土路结了薄霜，踩上去咯吱响。商店的售货员引着我们来到那台半人高的机械磅秤前，那秤有块长方形铁板台面，上面放着要称量的物体，底上装着四个铁轱辘，推起来发出“咕噜咕噜”的响，长长的称杆从侧面伸出，挂着能滑动的秤砣，父亲指挥着我们把事先选好的白菜一棵棵抱上铁板上的大筐中，看着台面被压的微微下沉，售货员捏着秤砣在杆上挪动，直到秤杆平了，才报出我们买的数量，那时每年家里都要买上近千斤的各种菜品。

　　买好的白菜、萝卜等装上带来的铁架子车上，父亲在前头弓着腰扶车把，我们在后头使劲推，车轱辘碾过结了薄霜的土路，哐当哐当响得像打鼓。出了胡同口，见家家门口都摊着白菜，有的在剥老叶，有的正往绳上挂，很多家都在忙碌着——这时候的四合院内，也有些人忙着自家的秋储，晾菜、腌菜等。

　　到了四合院门口，小车进不了门洞里，只能停在门洞外面的街上。不用家长发话，我们也知道要把白菜、萝卜等搬回自家的小院内，我们四个孩子随着父母开始抱着白菜往家搬，我和弟弟那时小，感觉每次抱一棵菜都吃力。抱回家的白菜晾晒几天后就要积酸菜了，小院里有口深黄釉粗瓷的大缸，夏天放在院中，只有积菜时才挪进屋中。小时感觉那口缸特别大，儿时玩藏猫猫躲进去两个人都没问题，积菜差不多能放进三百多斤，那缸半人多高，每年就等这时候派上用场。开始积菜了，一层菜一把盐，我们站在边上看着父母忙碌的身影，随时帮忙打着下手，四合院内很多家也都开始积酸菜，并互相传授着积酸菜的经验等，满院都充满了生活气息。剩下的白菜，父亲会在院内挖一个小地窖，把白菜、萝卜等放进去，能存到开春。

　　感觉我小时天特别寒冷，酸菜缸虽然放在屋内，可还是结了一层冰，每次吃酸菜都要敲开上面结的那层薄冰才能把酸菜捞出来。记得一次父母做饭忙不过来让我去捞棵酸菜，当我把手伸进带有冰碴的酸菜缸内时，感觉手就像是被针扎一样疼，把捞出的酸菜扔给父母，自己急忙跑到炉边暖手。窖里的白菜和萝卜也脆生生的，炒着吃、炖着吃，和酸菜轮换着上桌。那时候家里六口人，感觉个个都很能吃，在那个少油少肉的岁月里，全靠这几样菜支撑着，经常是一大盆酸菜端上来，转眼就见了底。

　　随着自己成家，每年也会积些酸菜，但不知什么时候积酸菜的缸越来越小，尤其是近几年积酸菜的小缸，顶多装几十斤。现在冬天市场菜品的种类繁多，各种反季蔬菜的出现，酸菜早已成为辅助菜肴。去年积的不多的酸菜，过了清明还没吃完，剩下近一半的酸菜已经发黏无法食用了，只能倒进垃圾桶。父母在世时那口能装三百多斤白菜的大缸早已不知去向。

　　想起小时家家买秋菜、积酸菜时的那种场景：想起那口冒着白汽的锅，想起烫得半熟的白菜叶，突然感觉鼻子有些发酸，那时候的日子，苦是真的苦，可对于我这个六零后的人来说还是特别怀念，那时全家围着缸沿盼着酸菜快些发酵好的场景。原来最难忘的从来不是日子的甜，而是那份从小刻在骨子里的怀旧？风卷着菜市场的白菜香过来，我买了几棵菜往回走，看着寥寥几个买菜的人，我忽然想，当年那口锅煮的不是菜，是一整个秋天的烟火气，是日子再紧，也得为冬天攒点甜酸的盼头。

2025年1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