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身大师

滴水照大千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农历九月的西沪港,风里裹着咸湿的水汽,像谁把海的呼吸揉碎了撒在空气里。我沿着海山屿的礁石滩慢走,鞋跟叩过被潮水反复打磨过的卵石,忽然听见细碎的“簌簌”声——低头时,一片淡黄色的沙滩漫进视野,比别处的更绵密,像谁把月光筛成了颗粒,均匀地铺在海与岸的交界处。</p><p class="ql-block">就在这片沙滩上,我遇见了一群“隐者”。</p><p class="ql-block">它们实在太小了,不过小拇指尖大小,背甲呈半透明的浅褐色,腿节间沾着细沙,若不是那对圆溜溜的眼睛偶尔转动,几乎要与脚下的沙粒融为一体。我蹲下来,屏住呼吸,才看清其中一只正用螯足推着半颗贝壳,沙粒顺着它的步足簌簌滑落,在它身后拖出极淡的痕迹,转瞬又被下一波浪头抚平。</p><p class="ql-block">“这是沙蟹。”同行的老渔民不知何时凑过来,手指虚点两下,“我们本地叫‘沙蚂蟥’,专爱跟沙子较劲。你看它们壳色,跟这滩的沙一个模子刻的——涨潮时埋在沙里睡觉,退潮了才溜出来找吃的,小螺、藻屑,见啥啃啥。”</p><p class="ql-block">我这才注意到,整片沙滩并非单调的白,靠近礁石的地方泛着浅黄,往海的方向又添了几分青灰,而每只沙蟹的背甲,恰好对应着脚下的沙色。有只蟹刚好停在一片被晒得发黄的沙斑上,我盯着看了十分钟,竟要怀疑它是不是被沙粒粘住了,直到它突然弓起身子,以肉眼难辨的速度钻进沙里,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沙洞,像谁在沙滩上点了个句号。</p><p class="ql-block">海浪漫过来又退去,这些小生灵便跟着时隐时现。有时一只蟹刚露出半只螯,浪头便漫到脚边,它瞬间缩成沙粒大小;待潮水退远,它又从另一个位置探出头,仿佛从未移动过。老渔民说,它们在这片滩涂上活了几代人,早把潮汐的节奏刻进了基因里,“人要学的东西多着呢,不如看看这些小不点儿,生存的本事都在里头藏着。”</p><p class="ql-block">日头偏西时,沙滩被染成蜜色。我再看那些沙蟹,它们的背甲也跟着变了颜色,浅褐里洇出暖金,倒像是沙粒自己攒足了光,从底下透出来似的。有只蟹爬到我脚边,离我不过半尺,我大气都不敢出,它却旁若无人地用步足梳理触须,仿佛这整片沙滩都是它的隐身剧场。</p><p class="ql-block">忽然懂了自然的智慧从不是炫耀。这些与沙同色的小蟹,从不是要对抗世界,而是选择成为世界的一部分。它们把自己活成一片沙,活成一朵浪,活成潮起潮落间最沉默的注脚。当我们俯身去看,才惊觉那些被忽略的角落里,藏着最精妙的生存诗学——不必显眼,不必张扬,安于自己的颜色,便是最好的活法。</p><p class="ql-block">暮色渐浓时,我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回走。回头望,海山屿的沙滩已模糊成一片淡影,但我知道,此刻正有无数沙粒在轻轻翻动,无数圆溜溜的眼睛在黑暗里发亮。它们是沙的孩子,也是海的秘密,用最朴素的方式,把生命的韧性,缝进潮起潮落的每一寸光阴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