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嘉兴II援川散记14：一回家访，四次流泪

明蜜

（写在前面：周六家访流了四次眼泪，今天在办公室写作此文，更是边写边流泪，以后能坐绿皮火车就不坐高铁🚄，用钱决不大手大脚，省下钱来帮扶学生，走出大山。）

月月月假，今又月假。10月31日（周五）加双休日是我们实验中学高中部的月假，我本与“常青藤”藤友相约游览阆中古城，早已收拾好备用衣物，满心期待着第二天一早到通江客运站乘车出发。

不料，高三陈老师突然来电，邀约我周六（11月1日）早上八点一同前往高三女生俊秀家中家访。盛情难却，我只好略带歉意地取消了与藤友的古城之约，心中暗自期待这场特殊的家访之旅。

周六七点五十分，我提前返回学校等候陈老师。不多时，内江市支教实验学校的熊书记、陈老师、年级主任王老师便陆续抵达。他们手中拎着新鲜的猪肉、饱满的水果等慰问品，细心地放进后备箱——这是准备带给学生家长的心意。此次出行的车辆是陈老师的小越野车，驾车的则是经验丰富的年级主任王老师。

我们的车从通江县城出发，沿着一条依山傍水的公路向兴隆镇缓缓驶去。左侧的山峦上，青黛色的植被顺着起伏的山势绵延铺展，偶有裸露的岩石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右侧，一条蜿蜒的河流静静流淌，澄澈的水波倒映着两岸的葱茏绿意，微风拂过，河面泛起细碎的涟漪，将天光揉碎成粼粼的碎金。车轮碾过平整的路面，偶尔掠过路边丛生的野花与垂落的枝丫，清新的草木气息混着河水的湿润扑面而来，一路的景致既静美又鲜活，让人赏心悦目。

驶过兴隆镇镇后不久，我们的车便开始往山上爬坡。道路一侧是陡峭的山岩，另一侧则是深深的峡谷。车子徐徐前行，路面越来越窄，窄到遇到对向车辆时，必须一方停车等候或倒车避让才能通行；坡度也愈发陡峭，弯道一个接着一个，陡峭的弯道让坐在车里的我不由得胆战心惊，幸好王老师车技高超，稳稳掌控着方向。途中还时常遇到路面塌陷形成的坑洼，幸好是底盘较高的小越野车，否则换作普通小轿车，恐怕只能趴窝在坑边束手无策了。行驶途中，时而会遇到塌方的痕迹，时而有滚落的山石横亘在路上，我不时提醒王老师留意路况，减慢车速。山林间的岔路繁多，即便王老师此前曾来过一次家访，且有手机定位，北斗竟也迷了路，来回不知绕了多少冤枉路。途中偶遇两位当地村民，我们忙上前问路，可他们也说不出清晰的路径，让我们空欢喜一场。无奈之下，我们只好拍摄下沿途的道路特征，与在家等候的学生和家长视频连线，一番折腾后，才总算确定了大致方向。

按照学生与家长的远程指引，行驶了一段路程后，水泥路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崎岖的黄泥路。这段坑坑洼洼的黄泥路，经前段时间连续雨水的冲刷，变得泥泞不堪。车子行驶没多久，车轮便开始打滑，进退两难。我们只好下车找来树枝和石块垫在车轮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驶出了泥潭。望着前方无穷无尽的泥泞路段，我们四人只好决定下车步行，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地里前行。湿润的泥土气息裹着裤脚，脚印踏下去便陷出浅浅的窝，黄泥沾在鞋子与裤脚处，瞬间凝染成土黄色的印记，每一步都带着与湿滑土地的拉扯感，格外费力。熊书记、陈老师和王老师拎着沉甸甸的慰问品，小心翼翼地在泥泞中行走；而我不知是晕车未缓，还是略有高原反应，即便空手徒步，也早已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顺着黄泥路往山深处走，一路上坡下坡、东拐西弯，正当我们疲惫不堪时，那位高三女生快步前来迎接我们，师生相见，亲切地相互问好。我注意到她脚上穿着一双沾满黄泥的高筒橡胶鞋，显然是特意为迎接我们提前赶来。她接过陈老师手中的礼物，熟练地带领我们穿过泥泞的黄泥路，走进了一条藏在悬崖下浓荫间的原始古道。古道上的石头台阶被岁月磨得没了棱角，缝隙里嵌着干枯的苔藓与落叶，透着几分沧桑。古道蜿蜒曲折，一侧是壁立的悬崖，岩石上爬满了墨绿色的青苔；另一侧是茂密的密林，杂木与野草相互交错，横斜的枝桠不时挡住去路，叶片轻轻摩挲着我们的衣衫，路边荆棘丛生，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凉气息。枝头挂着不知名的野果，红紫相间，在浓绿的枝叶间若隐若现，别有一番野趣。

越往山深处走，道路愈发难行，部分路段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脚下的石头上散落着松软的腐殖土，稍不留意便可能滑倒。秋风扫过林间，裹挟着清新的草木气息，却丝毫未减前行的艰难。杂草顺着崖壁疯长，几乎要将狭窄的古道遮掩。

整段路程都浸在原始的静谧之中，唯有风声、虫鸣与我们的脚步声交织回荡。黄泥路的厚重、古道的沧桑、悬崖的险峻与草木的葱茏相互缠绕，构成了一幅立体的山野画卷，每一步前行都藏着陌生与探险的悸动，却也让我们愈发体会到大山里的孩子求学之路的不易。

体力不支的我渐渐落在了队伍最后，气喘吁吁的我早已无心欣赏沿途的景致。望着女生在前方稳健前行的背影，我突然鼻子一酸，泪水禁不住涌出眼眶。我们仅仅是一次家访，未到她家就已如此艰难，而这个女孩，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究竟是如何坚持下来的？我知道她的小学必定是到山下的镇里就读，每天早上下山、傍晚上山，要走过多少泥泞、穿过多少荆棘、攀过多少悬崖；我更知道，她的初、高中是在我们实验中学就读。无论风霜雪雨、严寒酷暑，读初、高中时，她都要先从家出发，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到镇里，还要从镇里坐线路车辗转到县城，最后从车站坐摩的或出租车赶到学校，这一路的艰辛，常人难以想象……这时，陈老师回头发现了我的异样，又一次提醒我小心脚下湿滑的石路，询问我要不要搀扶。我强装轻松地摇了摇头说不用，然后趁众人不注意，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咬牙继续前行。

（文后的视频更直观，其中一个肯定颠覆你的想象）

终于，我们望见了山顶的女生家。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三间破败不堪的土坯房，房子四周开垦出了几片菜地，菜地外面便是连绵的群山，山的外面更是无穷无尽的重峦叠嶂。我不禁轻吟出“一山放过一山拦”的诗句，心中满是感慨。

女生的奶奶、父母以及妹妹早已站在门前的空地上等候，见我们到来，脸上露出淳朴的笑容，嘴里说着简单却真挚的感激话语，不善言辞的他们，只能用最朴实的方式表达着谢意。女生连忙转身走进屋，到火塘里为我们煨红薯，动作娴熟而麻利。

这是怎样的一个家啊：三间房子中，有一面墙竟是用荆条编织而成，早已破旧不堪，这样简陋的墙体，如何能挡住风雨的侵袭？房子正面的楼上挂着收获的玉米、柿子等农作物，仅靠几根细小的木柱支撑着，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摇摇欲坠。走进旁边的一间屋子，外间是兼具烤火、煮饭、烤红薯功能的火塘，一只猫咪正乖乖地在火塘边取暖，怯生生地望着我们；里间黑咕隆咚，我试着拉了拉墙角的拉线开关，那盏灯却毫无反应，原来灯座上早已没有了灯泡。女生连忙拉亮了另外一盏功率小得不能再小的电灯，借着微弱的光线，我看见地上堆着一些个头与表皮都酷似土豆的红薯。走进第二间屋子，前半间是这位高三女生的“书房”兼“卧室”：一张简陋的“书桌”上堆放着许许多多杂物，让人无法想象她是如何在这张桌上看书写作业的，《泰戈尔诗选》《古文观止》《高老头》《现代汉语词典》等书籍，只能委屈地蜷缩在墙角；“床”的上方挂满了女生的一件件衣裤，衣服下面便是单薄的被子，这样的“床”只能平躺，否则一坐起来就会碰到上方悬挂的一件件衣物。屋子的后半间是父母的卧室，“床”上铺着陈旧的被子，被子上方同样挂满了两人的衣服。整个房间光线昏暗，堆积的杂物更显逼仄拥挤，让人心里沉甸甸的。第三间房子里也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床的里面同样挂满了奶奶的衣物。目睹此情此景，我的眼眶再次湿润，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谈及家庭收入，女生的奶奶连连叹息，话语中满是无奈。女生的妈妈双目失明，生活无法自理；爸爸腿脚不便，还患有腰疼病，一个月的药费最省也要两百元左右。山里种植的红薯、土豆和玉米，大多只能自给自足，因为山高路远很难变现。这样一家五口人的生活费用，基本上全靠低保资金维持。听着这些话，我的鼻子酸酸的，心中百感交集。

最让我欣慰与动容的是，墙上张贴着的几十张奖状——那是女生和妹妹从小学到中学期间获得的“三好学生”“优秀干部”“优秀播音员”等各类荣誉。在如此艰难的上学路、如此贫困的家庭条件下，她却能取得如此优异的成绩，收获这么多荣誉，我不禁对这个瘦弱却坚韧的女生肃然起敬。

我担心这样的家庭环境会让女生产生自卑心理，特意叫她来到房子边上的屋檐下谈心。我轻声问她，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会不会感到不幸？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不置可否；我又问她，对这样的父母，有没有过一丝失望或嫌弃？不料，女生抬起头，眼神坚定地告诉我，她很感恩父母的养育之恩，也感恩奶奶的悉心照料，这份祖孙情与亲子情，是她生命中最珍贵的财富。听着她的话，我居然流下了欣慰的泪，由衷地夸奖了她的懂事与孝顺。

我还和她讲了“穷则思变”的道理，告诉她逆境并不可怕，它既是一笔宝贵的财富，也是一所最好的大学，能让人在磨砺中成长。我打开手机，搜索了天生没有四肢却依然乐观坚强、活出精彩人生的力克·胡哲的视频，和她一起观看。我坚信，她就像一只不甘于被困在深山的金凤凰，凭借自己的努力与坚韧，一定能飞出大山，创造属于自己的美好未来，也能更好地报答父母与奶奶的养育之恩。她读书向来特别用功，我却心疼地嘱咐她，学习不要太拼命，要在不透支健康的前提下勤奋努力；我还嘱咐她一定要加强营养，若是生活上有困难、缺钱买东西，随时可以和我说，千万不要怕难为情。我考虑到她回家的路太远太难走，便建议她尽量减少回家的次数，把来回十几个小时的路程时间节省下来用于学习，用优异的成绩、理想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来报答奶奶和爸妈的殷切期望，同时也要时刻注意出行安全。我还和她开玩笑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今天，我能到你家里家访、喝茶、座谈，那前世该是回眸了多少次才修来的缘分呀？”我们的谈话其乐融融，她脸上不时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那笑容纯净而灿烂，如同山间的清泉，涤荡着人心。

亲切交谈了半个小时后，女生快步到火塘边，为我拿出了一个热乎乎、香喷喷的红薯，请我品尝。我接过红薯，指尖传来阵阵暖意，剥开焦黑的外皮，金黄的薯肉冒着热气，甜香扑鼻而来。轻轻咬上一口，软糯香甜的口感在舌尖蔓延，带着炭火特有的焦香，更裹挟着女生的淳朴与真诚，暖意从味蕾一直蔓延到心底。

在我和女生交谈的同时，熊书记也来到女生的妹妹身边，与她亲切地拉起了家常。熊书记鼓励她一定要回校读书，初中毕业远远不够，应该继续升学。还贴心地告诉她，以后生活和学习上有任何困难，都可以随时找他帮忙。妹妹低着头，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眼神中渐渐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不知不觉间，已到中午一点半，我们也该准备返程回城了。女生一家执意要留我们吃中饭，我们深知他们的生活不易，再三婉言推辞。他们一家只好站在门前，依依不舍地目送我们离开，女生更是坚持要送我们走过那段危险的悬崖路段。在悬崖边分别之际，女生悄悄附在王老师的耳边说了句悄悄话：“老师，以前我很怕老师，觉得老师很严肃，现在却觉得老师特别亲切。”一旁的熊书记听到这句话，瞬间眼眶湿润了。在依依不舍中，我们和女生一一握手告别，目送着她一个人转身走下悬崖，穿过树林，渐渐消失在绿意之中，我的眼眶再次湿润了。

这场家访，一路山路崎岖，四次泪水潸然，却让我心中满是温暖与力量。那泥泞的山路、破败的房屋，是大山里孩子求学之路的艰辛写照；而女生眼中的坚韧、脸上的笑容、心中的感恩，以及墙上那一张张耀眼的奖状，则是逆境中绽放的希望之花。作为援川支教的一员，我愈发明白自己肩上的责任与使命——我们带来的不仅是知识，更是心与心的交流与鼓励，是为这些大山里的孩子点亮走出困境、奔赴未来的明灯。愿每一份坚韧都能被时光温柔以待，愿每一个怀揣梦想的大山孩子，都能冲破群山的阻隔，成为一只只展翅翱翔的金凤凰。

后面的视频肯定颠覆你的想象！

以下为家访花絮之：悬崖峭壁下的路

高三女生的书蜷缩在角落

高三女生的书房兼卧室

山顶上高三女生的家

全家最亮堂的墙：姐妹俩的奖状墙

我看见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

亲切交谈火膛间

走在泥泞不堪的山路上

看着女生的背影我流泪了😭

陷进泥潭的车

行路难

边拍视频边含着泪水，我以后尽量不坐高铁，要坐绿皮火车，不大手大脚，省下钱来帮扶学生。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冲出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