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01</p><p class="ql-block">莫名其妙成了“神仙”，老张诚惶诚恐。</p><p class="ql-block">一方面，他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开始有钱了，而且所有的收入来得都是那么轻松。只要坐那，手上拿着一枚棋子，随意在棋盘上走几步，对方就会“心领神会”般敬上“供奉”。他不用说话，来“求福”的人像对待寺院里的菩萨一样，所有的问题都是自问自答。</p><p class="ql-block">另一方面，随着财富飞速的积累，凭他五十年的人生直觉，知道危险正在来的路上。他自己太清楚自己是什么人了，别说是“神仙”了，他的知识和能力，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常人罢了。</p><p class="ql-block">于是，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百般纠结之后，他下定了决心，尽快完成两件事：注册一个“象棋爱好者之家”，这样他的所有行为就有案可查，有法可依了，他的收入就是正当收入了；第二件事，自己要慢慢淡出目前的经营，把日常事务交给两个徒弟去做，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抓住机会，彻底和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告别。</p><p class="ql-block">半个月后“象棋爱好者之家”工商注册成功了。老张请人在小院子大门外竖了一面大旗，旗上斗大一个“棋”字。然后又请中学的书法老师写了一副对联贴在大门上。</p><p class="ql-block">上联：以棋会友，不做亏心事</p><p class="ql-block">下联：秉诚待客，莫言是非经</p><p class="ql-block">横批：象棋之家</p><p class="ql-block">02</p><p class="ql-block">大旗和对联竖起来了，可来客的心思并没有什么变化。他们依旧往棋盘下压着钱，对着老张喊“张大师”。“象棋之家”的横批，在他们口中渐渐变成了“神仙府邸”。</p><p class="ql-block">可是越是这样，老张的心就越是不踏实。他开始实施第二步。</p><p class="ql-block">“为师需闭关参悟棋道，以期精进。”他对两个后来收的、主要负责迎来送往的徒弟说。徒弟们肃然起敬。</p><p class="ql-block">他确实“闭关”了，只是闭关的地点选在城东的福利院。</p><p class="ql-block">第一次去，是街道办组织慰问，他作为“身残志坚”的典型必须到场。</p><p class="ql-block">孩子们在工作人员引导下表演节目，一个个笑得既标准又规范。只有一个瘦小的男孩，始终躲在角落，抱着一本破旧的图画书，不笑，也不说话。</p><p class="ql-block">老张拄着拐杖过去，坐在他旁边。男孩看了他一眼，没躲。</p><p class="ql-block">“看的什么书？”</p><p class="ql-block">男孩把封面翻过来，是《三只小猪》。</p><p class="ql-block">“喜欢哪个？”老张问。</p><p class="ql-block">男孩指了指第三只小猪画的砖房。</p><p class="ql-block">“为什么？”</p><p class="ql-block">“结实。”男孩声音很小，“吹不倒。”</p><p class="ql-block">老张的心，像被那根拐杖轻轻敲了一下。</p><p class="ql-block">后来，他去的次数多了。每次都带点零食，或者一本新的图画书。他还是和男孩坐在角落，有时下两盘指导棋，有时就只是并排坐着，看别的孩子玩。</p><p class="ql-block">03</p><p class="ql-block">领养手续比想象中顺利。</p><p class="ql-block">老张带着男孩回到四合院。</p><p class="ql-block">徒弟们迎上来，好奇地看着这个沉默的孩子。</p><p class="ql-block">“捡来的。”老张语气平淡地说，“看着可怜。”</p><p class="ql-block">他给男孩取名“张安”，祈求一份最普通的平安。孩子依旧话少，但眼睛会跟着老张移动，像迷路的小兽终于认定了方向。</p><p class="ql-block">院里求卦的人依旧络绎不绝。</p><p class="ql-block">张安每天都安安静静地看着那些人在院里磕头烧香，等没人的时候他问老张：</p><p class="ql-block">“他们为什么给你磕头？”</p><p class="ql-block">老张苦笑：“他们把我当神仙了。”</p><p class="ql-block">“神仙是什么？”</p><p class="ql-block">“就是……什么都知道的人。”</p><p class="ql-block">张安眨眨眼：“那你知不知道我明天想吃什么？”</p><p class="ql-block">老张愣住，随即哈哈大笑。这是他被叫“神仙”以来，第一次笑得这么畅快。</p><p class="ql-block">笑完，再看看身边已经在安静画着房子的张安，心里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p><p class="ql-block">他得走！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为了张安有一个平平安安的未来。</p><p class="ql-block">04</p><p class="ql-block">机会来得比想象中快。</p><p class="ql-block">一场不大不小的纠纷找上门。</p><p class="ql-block">两家人为祖坟选址争执不下，同时抬着厚礼来请“张神仙”定夺。他在院子里听着双方越来越激烈的争吵，突然将手中的玉瓷杯狠狠摔在地上！</p><p class="ql-block">瓷杯触地碎裂的脆响让所有人都愣住了。</p><p class="ql-block">“够了！”他第一次发出如此洪亮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装的、恼羞成怒的颤抖，“你们当我是什么？争名夺利的工具吗？此等俗务，污我清修！你们都给老子滚！不滚，老子让雷劈了你们！”</p><p class="ql-block">他状若疯癫，挥舞着拐杖将供品、锦旗全都扫落一地。在场的人吓得魂飞魄散，从未见过神仙如此失态。</p><p class="ql-block">消息很快传开——“张神仙”修行出了岔子，走火入魔，道行已毁。</p><p class="ql-block">香火一夜之间断了。徒弟们见他确实“疯癫”，也各自收拾行李，悄然离去。巨大的四合院，真正只剩下他和张安，以及满院狼藉。</p><p class="ql-block">夕阳照进院子，墙角的杂草疯长，几天时间就遮了一半的小路，小路的边缘开始长出一簇一簇的苔藓。</p><p class="ql-block">05</p><p class="ql-block">半个月后，一个清晨。</p><p class="ql-block">老张拄着拐杖，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布包，牵着张安的手，锁上了四合院的大门。他没有回头。</p><p class="ql-block">火车向着南方开。张安靠在窗边，看着外面飞速后退的农田，突然小声说：“我们的新家，会是砖房吗？”</p><p class="ql-block">老张摸了摸他的头：“会是。”</p><p class="ql-block">他们在南方一个靠江的小城住下。老张用这些年的积蓄，盘下了一个临街的小铺面，卖杂货。他不再下棋，棋盘和棋子都收在了箱底。</p><p class="ql-block">邻居们只知道来了个瘸腿的张老头，带着个沉默的儿子。老头为人厚道，账算得清楚，就是偶尔看着江面发呆。</p><p class="ql-block">一天傍晚，放学回来的张安趴在柜台上写作业，忽然抬头：“爸，为什么你不下棋了？”</p><p class="ql-block">老张正整理着货架，闻言动作顿了顿。</p><p class="ql-block">窗外，江水无声东流。</p><p class="ql-block">他回过头，笑了笑：“因为爸爸现在，正在下另一盘棋。”</p><p class="ql-block">江面有晚霞映照，半明半暗，几只晚归的白鹭上下翻飞。老张的心真正安定了下来。</p><p class="ql-block">他现在下的那盘棋叫做“过日子”——每一步都踏在实地上，无需伪装，不必算计。这盘棋里，一个普通的卖杂货的老父亲，一个终于找到砖房的安静的小男孩。</p><p class="ql-block"> 2025/11/1 成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