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谍战小说《四明虎啸》第二章

山海@松

长篇小说《四明虎啸》 第二章发小 1. 山虎和灿雄，虽生在同日晚上，然而一个在四明山里，一个在黄浦江边，应是毫不相干，所谓风马牛不相及。茫茫人海中，这二人的人生轨迹本不可能有什么交集。可是，造化弄人，不知是命运的安排，抑或冥冥之中无法言说的某种因缘，他们之后的遭际大大出乎预料。灿雄出生前，虽说膝下有灿英伴绕，但除了老肖去码头上干活，妻子还可以给别人做些针线活，一家人虽说清苦，但生活尚可维持。有了灿雄后，情况就不同了。不仅凭空多出一张吃饭嘴巴，妻子手上的活计也不得不停下。这让本就拮据的生活到了难以维持的地步。老肖愁啊，心里苦啊，晚上常常睡不稳。想想困顿的家，想想四明山里的家，想起自己当年着急决定到上海滩闯荡发财，着急想要来此谋个好前程的豪情，那份决绝，想起那年告别父母，带着刚刚结婚的妻子，急吼吼雄赳赳，风风火火走出四明山时的情景，心里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当初，生活潦倒的老肖就是听了一个远房亲戚的话，什么上海滩遍地是金银是富人啊，什么上海滩到处是发财机会啊，什么只要你够勤劳，敢闯够拚，你也立马可以发了啊！如此煽动老肖心火的话，一箩筐，又一箩筐，筐筐刺激着老肖。撩得老肖脑子像那哪吒脚上的风火轮疾速转动开：原来天下竟有这世外桃园，竟有这让我发财致富的宝地啊。那我干嘛还窝在这深山里吃苦受累，过这种没有盼头的日子啊！上海滩一闪一闪的一道道金光，闪得老肖心里升起一股野火，怎么捂都捂不住。在这简直与世隔绝的深山里长大的他，仿佛看见铺在上海滩地面上一叠一叠的钞票，看见那钞票堆里伸出无数双手向他挥动着：快来拿吧，迟了就不是你的了。他热血涌动着，意欲像孙悟空一纵便飞上天，一个斤斗翻到上海滩，双手捧起一大把一大把的钞票，装进袋袋里，让自己轻轻松松，摇身一变，成为众人仰视艳羡的有钱人。可是，一到上海，他心里那一股憋足的火苗不仅没有冲出来，成为燎原之势，反倒立马被这里冰冷的寒风吹灭了。什么闪闪发光的金银，大把的钞票，什么遍地都是的发财机会，他一眼都没有看见。这么多年了，这上海滩哪里有那么多的楼高路阔、灯红酒绿，多的就是窄弄僻巷，草木棚，臭水沟，从这里走出走进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多来去匆匆，满脸菜色。这才清醒过来，原来老家那个该死的亲戚说的，全是他娘的虚幻妄想，简直就是一堆骗人上当的鬼话。可是既然走出深山了，到了上海滩，似乎也鲜少回去的动力。毕竟这里是上海滩，比四明山里闹猛得多，人开了眼界，长了见识，也换了一种活法。人么，既然走出第一步，要回头，便没有那么容易了。古人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些古训流传千年，总是有它的道理在。他还想起当初决定到上海来的时候父亲的话：人说，树挪死，人挪活。你既然决定去上海闯一闯，那就去吧。不过也不要把上海滩赚钱想得太容易了，你没有人脉，没有本钱，就能赚大钱？我看不会有这么好的事。所以父亲规劝自己，遇到难处，得学会忍，学会熬。想想父亲这些话，他劝自己，这里毕竟是上海，是有钱人汇聚的地方，是钞票汇聚的地方，当然也无疑是机会汇聚的地方，毕竟这里发财的机会总比老家的深山里多。只要我有耐心，我能像荒山里的野狼等待猎物一样，每日每夜静悄悄猫着，兴许，发财的机会就在哪个早晨落在我身上了呢。有道是大丈夫要能曲能伸。父亲说的是，我还是要忍啊，要熬啊！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继续在码头上扛活，过日子，猫着，熬着。时间如流水，从身边悄然逝去，直到不久前收到一封四明山里来的信。信是父亲托人写的。老肖虽然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姐姐早年出嫁去了古城，他与妻子去上海后没多久，妹妹也出嫁了。父母孤单无依，便流露出想要老肖回老家的意思。父亲在信中说，你在上海这么多年了，你来信说钞票还是没有赚进，这么多年还混得跟老家半斤八两，那倒不如回山里来。虽然山里苦是苦些，但至少糠菜饭还是有的，又能图个热闹踏实。可是，老肖是个要面子的人，打定主意既然来了，不在上海活出个样来他是决不回去的。于是回信说，这时候我哪有脸回去啊！爹，娘，我来上海前你们不是都劝我，碰到困难不要往回缩么？还说，你要学会熬，你要学会忍。这些话，我可天天记着呢。总话一句，我既到了上海滩，我熬着，我忍着，我猫着，无论如何总要混出个结果来。信虽这么写着，不过他又想，二老孤独，总要想个办法解决才好。思虑再三，既然父母觉得孤单，如今这边灿雄已经三岁了，正好将他送去老家，让父母托养着，以解其孤独之苦。而大儿子灿英已经上了小学，如若我将灿雄送到老家，妻子就有时间出去做帮工，以贴补家用。如此，岂不两全其美？于是接着前面的话头继续写，将自己的想法转达双亲。老肖父母见到信，得知小孙子要来，自然高兴，当即回信，要其早日过去。于是，这年腊月二十三，老肖便带着灿雄启程回四明山老家。上海到李家坑虽不过四、五百里，但一路上，他们父子俩走了三天。他们是坐烧柴油的小火轮离开上海的。小火轮一早开航离开上海码头，沿古运河走了一天到杭州。当晚换乘一条风帆船，走了一晚上，次日上午才到达四明山边缘的古城，找到古城大姐家歇脚，过了一晚。古城到李家坑尚有四十里路程，不通舟车，次日一早，他们便步行赶路。灿雄还小，大部分时间由老肖背着他，或者干脆让他骑在肩膀上，只有少数时间让他自己走。老肖心情不好，一路上郁郁寡欢，很少说话。可是平生第一次走出上海滩的灿雄却极其新鲜，情绪高涨，问这问那，问个不停。以前在家里他也是这样，自从走出家门，问得更来劲了。见到轮船，就问： 爸爸，轮船怎么像人一样，也会走啊？ 爸爸，轮船怎么不像人一样，在地上走啊？ 爸爸，轮船有脚么？它的脚生在哪里？……进到轮船，马达响了，轮船开动了，他就问： 爸爸，人跳进水里要沉，那轮船怎么不会沉啊？ 爸爸，怎么轮船往前跑，外面的房子会往后退啊？……这孩子，小脑袋动起脑筋停都停不下，他的问题没头没脑，没完没了。有些问题老肖能回答，他就答给儿子。答不出来的，他只好这样跟他说：宝贝，爸爸没有读过书，这个问题爸爸没有搞懂呢。你长大了，上学了，要好好学习，多学知识，到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了。四明山，群山连绵，明山秀水。正值深冬，白云在高空懒散打盹，空中时有飞鸟掠过。进山不久，他们便沿着一条山沟边缘踩出来的山路走。山沟里绿水盈盈，清澈见底。鱼儿在水底自由游翔，或动或静；水面上，几只水鸟，长长的头颈向前一伸一伸，悠闲散步。偶有山风从山的那边吹来，这边光脱脱的树梢便呼啸应和。这时候灿雄的问题又来了。他问父亲: 爸爸，山上的树是不是山的衣裳啊？ 爸爸，你看看山上的树，怎么有的长满绿色的叶子，有的树枝上没有叶子啊？ 爸爸，鸟儿的寿命长，还是人的寿命长？ ……有些问得奇怪： 爸爸，鸟会天上飞，人为什么不能呢？ 爸爸，鸟会什么不去热闹的上海，而来这冷静的山里呢？ 爸爸，我看鸟儿、鱼儿比人活得自由快乐，那人为什么不做鸟儿，做鱼儿呢？ ……有一回，灿雄侧着头，望着远方的天空，突然问道：爸爸，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呢？人活着，到底什么最要紧呢？就像一颗子弹击中老肖体内最隐蔽最柔软最要命处，老肖突然瞪大眼睛，像看一个陌生人似的看着灿雄。这个跟自己朝夕相处的小儿子，两道长长的眉毛下面，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探询的目光。老肖又惊又喜：这小鬼头，小小年纪，居然能问出这种话来？老肖心知灿雄问的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自己活了那么久，怎么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今日竟然被这三岁小儿问出来，还被他问住了！我啊，真他妈混，糊涂！他暗暗咒骂自己，内心里羞愧，惶恐，觉得这些年来白活了。联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在上海滩做牛做马，却混不出个人样来，难道个中原因就在这里？他默默看着活蹦乱跳的儿子，顾自寻思着。突然感觉身上冷飕飕的，原来是出了一身汗，被山风一吹，汗收了，身上感觉冷了，顿时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