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艺评的迷宫一

鐘鳴之聲

李立海八尺作品《墨染太行秀》

绘画艺评的迷宫：主观性的必然与当代境况的忧思

李立海砚边静思

“一幅画，百样评。画笔在艺术家手中，诠释权却在芸芸众生。”——匿于艺术史的某角落，此语道破艺评的恒常悖论。

在艺术的世界里，评论如同影子，紧紧跟随着创作。而在绘画这一最为直观又最富精神性的领域，艺评的洪流从未停歇。它塑造认知，引导市场，甚至影响艺术史的书写。然而，当我们聚焦于其核心——主观性的本质与当前复杂的现状时，便踏入了一片充满张力与思辨的领地，尤其是在消费主义和数字化浪潮的双重冲击下。

一、 主观性：绘画艺评的根基与特质

讨论绘画艺评，回避主观性如同抽离骨架。其核心特质根植于此：

1. 感官体验的私密性： 绘画首先作用于视觉。线条的律动、色彩的撞击、肌理的触感引发的生理反应与情感共鸣因人而异。一位观者从梵高《星空》中感受到宇宙的狂喜与不安，另一位可能只看到扭曲的笔触。这源于个体视觉神经结构的细微差异、过往生命经验的独特积累乃至观看时的即时心境。康德的“审美无功利”说虽强调了纯粹鉴赏，但个体趣味（Geschmack）的差异是其理论的基石。

2. 知识谱系的滤镜效应： 艺评并非空中楼阁。面对一幅基弗（Anselm Kiefer）巨幅的历史寓言画，艺术史的积淀（了解表现主义、后现代挪用）、历史知识的储备（理解二战德国创伤）、社会思潮的理解（解构主义、后殖民理论），均构成评析的必备坐标。缺乏相关背景，评论极易流于浅表的技术描述或情绪发泄。“看不懂”常源于知识背景的差异，而“深刻解读”往往需要强大知识引擎的支持。

3. 价值判断的多元视角： “画得好不好？”“有何价值？”——这些终极问题，答案纷呈。技术精湛度（如古典写实）、观念突破性（如杜尚《泉》的形式）、情感震撼力（如蒙克《呐喊》）、社会批判性（如里希特模糊的政治肖像）……不同价值体系权重各异，导致评判标准南辕北辙。贡布里希（E. H. Gombrich）在《艺术的故事》开篇即提醒，没有绝对的艺术（There really is no such thing as Art. There are only artists）。评论者选择何种尺度，本身即是主观的立场宣言。

4. 语言的有限与暧昧： 用线性、逻辑的语言描述非线性的、多义的视觉图像，本身就是一场“翻译”的冒险。试图捕捉视觉体验的精髓，语言常常显得苍白或过度阐释，词不达意是常态。文字构建的“意义”可能远超或远逊于图像自身的力量。

二、 当代绘画艺评的纷繁镜像

在信息化、市场化高度发达的今天，绘画艺评呈现出更为复杂、甚至充满矛盾的生态：

1. 声音的碎片化与“众声喧哗”： 互联网与社交媒体瓦解了传统评论权威（专业报刊、学者、策展人）的垄断，人人皆有发声权。艺术网站、公众号、短视频、社交平台上的短评、打星、点赞构建了巨大的信息场域。这拓展了讨论的广度，却也带来信息噪音泛滥、深度思考让位于感官刺激（如“网红展”打卡评论）、情绪化宣泄取代理性分析的困境。“流量”成为可见度的重要指标。

2. 市场逻辑的强势介入： 艺术品商品化属性日益凸显，艺评不可避免地裹挟其中。画廊、拍卖行、收藏家、艺术顾问等市场主体的需求深刻影响评论内容与倾向。过度溢美、炒作文本、“软文”式推广层出不穷，目的在于抬升艺术家市场价值、吸引藏家目光。评论的独立性与批判性在真金白银前常遭遇严峻考验，真正犀利的批评（尤其针对重要艺术家或市场宠儿）变得稀缺。评论有时沦为市场链条的润滑剂。

3. 理论话语的崇拜与疏离： 学院派评论大量引入哲学、社会学、文化研究等理论工具（如拉康精神分析、福柯权力理论、后殖民、女性主义），这深化了研究层面但产生了双重隔阂：过于艰涩的术语拒斥大众读者；生硬的“理论套用”有时偏离作品本身的艺术特质，陷入“过度阐释”的泥淖，让艺术家本人也大呼“评论家比我想得还多”。同时，强调“观念”、“语境”有时导致对绘画本体语言（构图、色彩、笔触等）分析的轻视。

4. 艺评媒介与形式的嬗变： 除了传统文字评论，短视频直播导览、播客对谈、多媒体艺术项目、策展人导览文本等新形式涌现。它们更具互动性、现场感，但也更强调瞬时体验、视觉冲击，对深度逻辑论证构成挑战。形式的变化既拓展了艺评的边界，也对其严谨性提出新要求。

三、 寻求路径：在主观性迷宫中构建对话的桥梁

面对主观性的必然与现状的挑战，绘画艺评并非无路可循。关键在于构建建设性的对话机制：

1. 拥抱主观，保持诚实： 坦承个人视角的局限与偏好是专业素养的体现。高质量的艺评应清晰地说明自身的立足点和价值尺度，避免伪装“绝对真理”。

2. 深化阐释，回归本体： 避免“看图说话”式的肤浅描述，应在语境中深入分析，但一切阐释的核心应紧密围绕作品本身的视觉语言、艺术史脉络、创作意图与最终呈现效果。理论是工具，而非目的。对绘画物质性、技法的分析仍应是重要基石。

3. 建立公共话语规范： 在众声喧哗中，更需要倡导专业、理性、基于事实证据的讨论风气。鼓励有深度、有勇气的批评，同时尊重不同观点。媒体平台可以构建更具筛选和引导机制的专业评论空间。

4. 艺术家-评论家-公众的良性互动： 艺评不是单向宣判，而是交流的开始。艺术家应理解评论有其独立轨迹；评论家需尊重创作过程的独特性；公众则可借由优质评论获得鉴赏能力提升的钥匙。美术馆、画廊组织的导览、讲座、研讨会是重要的桥梁。

5. 警惕市场绑架，捍卫独立： 专业艺评的价值之一正在于其相对于市场的独立性。尽管身处其中，但保持批判距离和清醒认知至关重要。对市场现象、资本运作、流行趋势进行独立的观察与剖析，同样有价值。

结语

绘画艺评的主观性，是其不可剥离的生命力与复杂性所在；而当代现状，则是消费社会与信息科技为其布下的迷阵。我们不必奢望祛除主观性以抵达绝对“客观”的彼岸——艺术的魅力本就源于人类感知与理解的多元。真正的挑战在于：如何在承认主观性前提下，通过专业、严谨、诚实且多元化的评论实践，在喧嚣的当下重建有价值、有深度、有温度的对话空间，让评论不仅仅指向作品的价值判定，更成为一种照亮理解、激发反思、推动艺术与生命对话的珍贵力量。每一幅画都是一个开放的宇宙，艺评的终极意义或许不在于给出标准答案，而在于不断丰富我们进入和感知这宇宙的可能路径。

（以上内容仅供参考。艺术评论涉及多元观点和专业领域，具体作品的解读应结合其独特语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