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虎将”赵汇川(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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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第十章归来与新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一百零五回 锣鼓声里见晴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民国三十八年秋,宿县的槐树落了满地碎金,平等小学的教室里,赵汇川正领着孩子们描红。他身上的灰布军装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的粉笔在黑板上顿了顿,“中华人民共和国”七个字,一笔一画都透着郑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孩子们的琅琅书声刚起,窗外突然炸响一阵锣鼓,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吆喝。“是新中国成立的消息!”不知哪个孩子喊了一声,教室里瞬间空了大半。赵汇川放下粉笔,跟着涌到门口,只见街面上挤得水泄不通,男女老少手里攥着红纸糊的小旗,喊着“新中国万岁”,声音震得屋檐上的瓦片都发颤。</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队长!赵队长!”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汉拨开人群冲过来,正是李家峪的王老汉,他攥着赵汇川的手,指节都捏得发白,“鬼子跑了,反动派垮了,咱们有新中国了!”老汉的眼泪顺着沟壑往下淌,滴在赵汇川的手背上,烫得人心里发紧。</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望着眼前欢腾的景象,鼻子一酸,眼眶就湿了。民国二十六年那个闷热的午后,他蹲在平等小学的屋檐下修黑板,听见“北平打起来了”的消息,手里的刨子都掉在地上;青纱帐里蚊虫叮咬着伤口,雪夜里趴在雪地里等伏击,地道里嚼着干硬的窝头盘算对策……那些日子里的枪炮声、弟兄们的吆喝声、老百姓偷偷塞给他的熟鸡蛋,一下子全涌到了眼前,像是刚发生过,又像是隔了千山万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锣鼓声里,有孩子拽着他的衣角问:“赵老师,新中国就是再也没有鬼子了吗?”赵汇川蹲下身,摸了摸孩子的头,嗓子有些发哑:“是啊,再也没有了,以后能安心读书了。”风里带着槐花香,混着锣鼓的脆响,他忽然觉得,这些年吃的苦、流的血,都值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没过半月,军分区的通讯员骑着马奔来,带来了调令——让赵汇川即刻赴南京,到军区负责军事训练。消息传开,宿县的老百姓陆续赶来,有的提着一篮鸡蛋,有的揣着几双布鞋,王大娘连夜缝了件新棉袄,塞到他怀里:“南京与宿县相比也冷,天凉了就穿上,别冻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出发那天,火车站挤满了人。赵汇川挨个握了握乡亲们的手,话到嘴边,只变成一句“俺会回来看看的”。火车开动时,他扒着车窗往外望,王大娘还在抹眼泪,孩子们挥着小手追着火车跑,直到那些熟悉的身影缩成黑点,再也看不见了,他才缓缓坐下,把那件还带着针线味的棉袄抱在怀里,指尖摩挲着针脚,心里空落落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一百零六回 金陵灯下忆旧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南京的冬天来得也比较早,刚进十一月,就飘起了冷雨。赵汇川分到军区宿舍,一间朝南的小屋,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他每天天不亮就起身,裹着军大衣往训练场去,带着战士们出操、练刺杀、沙盘推演,直到天擦黑才回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夜里,办公室的灯常常亮到深夜。赵汇川趴在桌上批改训练报告,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有时累得眼皮打架,他就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一口凉透的白开水,抬头看看窗外的灯火。南京城的夜很静,没有枪声,没有警报,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他心里就踏实——这就是弟兄们用命换来的安稳,再累也得扛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一封来自宿县的信寄到了军区。信封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是小李写的。赵汇川拆开信,信纸带着点泥土的潮气,小李在信里说,李家峪的地道改成了纪念馆,当年用的大刀、土铳都摆着,还有他当年擦枪用的那块蓝布,被乡亲们仔细收着;平等小学扩了三间新教室,孩子们再也不用挤在破屋里上课,校门口立了块石碑,上面刻着牺牲队员的名字,清明的时候,孩子们都会去献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信里还说,王大娘身体硬朗,总念叨着他,说等他回来,要给他做贴饼子就咸菜。赵汇川把信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手指抚过那些熟悉的名字——子庸、老张、二柱子……眼眶又热了。他把信叠得整整齐齐,放进抽屉最底层,那里还压着当年弟兄们的合影,照片都泛黄了,每个人的笑容却依旧清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走到窗前,窗外的梧桐树发了新芽,绿意盎然。“子庸,老张,”他轻声念叨,“你们看到了吧,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了,咱们没白拼。”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江南的湿润,像是在回应他的话。</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训练场上的日子忙碌又充实,赵汇川很少闲下来,但只要得空,就会想起宿县的乡亲们,想起地道里的岁月。有次战士们练刺杀,一个年轻战士的动作不标准,他手把手纠正,看着小伙子挺拔的身影,忽然想起了刚参军时的小李,也是这般青涩,却凭着一股韧劲,在战场上杀了好几个鬼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一百零七回 故地碑前听新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又过了三年,赵汇川借着出差的机会,回了一趟宿县。火车刚进站,就看见小李在站台等着,他比以前壮实了不少,穿着干部服,脸上带着笑:“赵队长,可把你盼来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两人往李家峪走,路上的景象变了不少,土路修成了石子路,路边盖起了新瓦房,孩子们背着书包上学,嘴里哼着歌。到了李家峪的纪念馆,当年的地道口修了石阶,门口挂着“抗日纪念馆”的木牌。走进地道,大刀、土铳摆得整整齐齐,那块蓝布被装在玻璃框里,上面还留着枪油的痕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这些都是乡亲们一点点凑起来的,”小李指着展品,“每次有人来参观,老人们就给孩子们讲当年的事。”赵汇川走到一块展板前,上面贴着牺牲队员的名单,他一个一个念过去,声音越来越低,那些鲜活的面孔在脑海里闪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从纪念馆出来,两人去了平等小学。学校比以前气派多了,青砖瓦房,院子里栽着两排白杨树。教室里传来读书声,朗朗上口。赵汇川站在窗外,看见一个小男孩正趴在桌上写作文,题目是《我的英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悄悄站在后面看,男孩写道:“我的英雄是赵汇川爷爷,他在抗日战争的时候,带着战士们打鬼子,保护我们的乡亲。我听爷爷说,他在雪地里趴了一夜,冻得腿都麻了,还不肯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的眼眶猛地一热,转身悄悄走开。阳光穿过白杨树的枝叶,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喊他:“赵队长?”回头一看,是王大娘,她拄着拐杖,身边跟着几个孩子,“你可算回来了,俺给你做了贴饼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坐在大娘的屋里,贴饼子的香气飘满屋子。大娘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说宿县的变化,说孩子们能读书了,说日子越来越好了。赵汇川听着,心里暖暖的,他忽然明白,所谓的英雄,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那些为了好日子拼过命的人,是那些把故事代代相传的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临走那天,赵汇川又去了平等小学的石碑前。石碑被擦拭得干干净净,上面的名字透着光。几个孩子正在献花,看见他,围过来问:“爷爷,你认识石碑上的人吗?”赵汇川蹲下身,指着石碑说:“他们都是英雄,是保护咱们的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火车开动时,赵汇川望着窗外掠过的田野,心里平静又踏实。那些战火纷飞的岁月已经远去,但弟兄们的热血、乡亲们的期盼,都化作了眼前的安宁。他知道,只要这些故事还在流传,那些牺牲的人就永远活着,而他能做的,就是把这些故事一直讲下去,让孩子们知道,今天的好日子,来得有多不容易。</p> <p class="ql-block">第一百零八回 旧物牵出少年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南京的初夏,梧桐叶遮天蔽日,军区宿舍的小院里,赵汇川正翻晒着一箱旧物。箱子是当年从宿县带来的,木板已经泛潮发黑,铜锁生了绿锈,打开时吱呀作响,一股混杂着硝烟、泥土和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里面没什么金贵东西,几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一把磨得光滑的匕首、一个掉了瓷的搪瓷缸,还有一本裹着粗布封面的日记本。赵汇川拿起那把匕首,刀鞘上还留着一道深痕,那是民国二十八年在青纱帐伏击时,被鬼子的军刀砍到的。他摩挲着刀鞘,指尖划过那道痕迹,仿佛还能摸到当时的温热——那天小李为了护他,胳膊被划了个大口子,血顺着刀柄往下淌,染红了他的手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正看得出神,孙子赵卫国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凑到箱子边探头探脑:“爷爷,这是什么呀?”孩子的手指指向日记本,封面已经磨损,边角卷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把日记本递给孙子,坐在藤椅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纸页上,那些潦草的字迹渐渐清晰。“这是爷爷当年打仗时记的,”他轻声说,“那时候条件苦,有时候在地道里,有时候在树林里,能写几个字就算不错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卫国捧着日记本,歪着头念:“民国二十七年秋,缺粮三日,弟兄们嚼树皮充饥,仍坚守阵地……”孩子的声音清脆,念到“二柱子为掩护伤员,中弹牺牲”时,声音低了下去。他抬起头,眼里带着困惑:“爷爷,二柱子叔叔是英雄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点点头,目光望向远方,像是穿透了岁月:“他是英雄,和所有牺牲的弟兄一样,都是英雄。”他想起二柱子,那个个子不高、脸上总带着憨笑的小伙子,平时爱给孩子们吹口琴,打仗时却总是冲在最前面。牺牲那天,二柱子才二十岁,兜里还揣着给妹妹带的一块花布。</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说话间,赵汇川从箱子底翻出一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半块干硬的窝头,用油纸小心翼翼地包着。这是当年在地道里,乡亲们冒着生命危险送来的,他舍不得吃,一直留到现在,窝头已经硬得像石头。“那时候,一块窝头就能救一条命,”他把布包递给孙子,“现在的好日子,都是这么拼出来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卫国捧着布包,轻轻摩挲着,小脸上满是郑重。那天下午,赵汇川坐在院子里,给孙子讲了一下午的故事,讲二柱子的憨笑,讲子庸的智谋,讲老张的勇猛,那些埋在岁月深处的人和事,在阳光下渐渐鲜活起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一百零九回 故友重逢话当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入秋后的南京,迎来了一场久违的雨。赵汇川刚从训练场回来,身上还带着湿气,通讯员就送来一封信,信封上的字迹苍劲有力,落款是“李明远”。</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心里一动,李明远是他当年在军分区的老战友,抗战胜利后就调去了西北,一别就是十几年。他拆开信,里面的信纸带着淡淡的墨香,李明远在信里说,他奉命到南京开会,想趁这个机会和老战友见一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约定的日子,赵汇川特意换上了一身整洁的军装,早早地来到约定的茶馆。茶馆里人不多,茶香袅袅,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心里满是期待。</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不多时,一个身材高大、两鬓染霜的老人走了进来,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眼神依旧锐利。“汇川!”那人喊了一声,声音洪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站起身,快步迎了上去,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明远,可算见到你了!”他拍着李明远的肩膀,眼眶有些发热,“十几年了,你倒是没怎么变。”</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你也一样,还是当年那股子劲头!”李明远笑着坐下,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茶,抿了一口,“当年在苏北,你带着队员们在青纱帐里神出鬼没,鬼子提起你赵汇川的名字,都得绕着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提起当年的岁月,两人打开了话匣子。他们聊起民国二十九年的那次反“扫荡”,聊起雪夜里的截粮行动,聊起那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还记得老王吗?”李明远的声音低沉下来,“他在西北剿匪时,为了掩护群众,牺牲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的手顿了顿,茶杯里的茶水泛起涟漪。老王是个爽朗的汉子,当年总爱开玩笑,说抗战胜利后要回家娶媳妇。“他也是英雄,”赵汇川轻声说,“咱们活着的人,得替他们看看这好日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两人聊了整整一下午,从抗战岁月聊到如今的建设,从当年的年轻气盛聊到现在的两鬓斑白。雨停的时候,李明远起身告辞:“汇川,下次见面,咱们再好好聊聊,把没说完的话接着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送他到茶馆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心里感慨万千。岁月不饶人,当年的小伙子都成了老人,但那份战友情谊,却像陈年的老酒,越酿越香。回到宿舍,他翻开日记本,在空白页上写下:“故人相见,忆往昔岁月,弟兄们的恩情,不敢忘。”</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一百一十回 石碑前的新嘱托</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民国四十五年的清明,赵汇川再次回到宿县。此时的宿县,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马路宽阔,楼房林立,平等小学也成了县里有名的学校。</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一人来到平等小学的石碑前。石碑前摆满了鲜花,有学生献的,有乡亲们献的,还有不少陌生的面孔,都是来缅怀先烈的。赵汇川站在石碑前,望着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深深鞠了一躬。</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爷爷?”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赵汇川回头一看,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穿着校服,胸前戴着红领巾,正是平等小学的学生。“您就是赵汇川爷爷吧?我们老师给我们讲过您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小姑娘的身后,跟着一群学生,他们围了过来,眼里满是崇敬。“赵爷爷,您能给我们讲讲当年打鬼子的故事吗?”一个男孩问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点点头,坐在石碑旁的石阶上,孩子们围在他身边,安静地听着。他讲起民国二十六年的卢沟桥事变,讲起宿县沦陷后的苦难,讲起青纱帐里的伏击,讲起地道里的坚守。他没有讲那些惊天动地的壮举,只讲了弟兄们如何省着粮食给老百姓,如何冒着生命危险救伤员,如何在绝境中坚守希望。</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当年,我们之所以拼了命地打仗,就是想让你们能安心读书,能过上好日子,”赵汇川看着孩子们,眼神里满是期盼,“现在日子好了,但你们不能忘了,这好日子是怎么来的,不能忘了那些为了国家和人民牺牲的先烈。”</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举起手:“赵爷爷,我们记住了,我们会好好学习,将来报效国家,不让先烈们失望。”</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笑了,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好孩子,说得好。”他站起身,走到石碑前,轻轻抚摸着那些名字,像是在和老弟兄们说话:“弟兄们,你们放心,孩子们都长大了,他们会记住你们,会把你们的精神传下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临走时,校长匆匆赶来,握着赵汇川的手:“赵老,您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们也好准备准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摆摆手:“不用麻烦,我就是来看看老弟兄们,看看孩子们。”他望着远处的教学楼,孩子们的读书声朗朗传来,心里满是欣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火车离开宿县时,赵汇川望着窗外,夕阳把田野染成了金色。他知道,自己还会回来,还会来看这些老弟兄,还会听孩子们讲他们的梦想。而那些战火纷飞的岁月,那些刻骨铭心的情谊,那些为国为民的坚守,会永远刻在石碑上,刻在人们的心里,代代相传,永不磨灭。</p> <p class="ql-block">第一百一十一回 锣鼓声里的旧伤疤</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民国三十八年秋,宿县的杨树叶子刚泛黄,平等小学的教室里就飘着粉笔灰味。赵汇川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军装,袖口还打着个补丁,正弓着腰在黑板上写“中华人民共和国”。他的手背上留着一道浅浅的疤,是当年在地道里被土铳后座力蹭到的,这会儿握着粉笔,指尖还会下意识地蜷一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咚咚锵——咚咚锵——”</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窗外的锣鼓声突然炸开来,像平地起了惊雷。孩子们手里的铅笔“啪嗒”掉在课桌上,一窝蜂地往门口涌,叽叽喳喳喊着“外面干啥呢”。赵汇川直起身,掸了掸衣襟上的粉笔灰,跟着走出去时,眼睛先被街上的红晃了一下——满街都是小红旗,像燃着的火苗子,攒动的人影里,口号声喊得震耳朵:“新中国万岁!”</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队长!赵队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一个老汉挎着竹篮挤过来,脸上的皱纹笑得拧成一团,正是李家峪的王老汉。他攥住赵汇川的手,那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皮,磨得赵汇川手心发疼:“咱们赢了!鬼子早滚蛋了,新中国成立了!你看这光景,以前想都不敢想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望着眼前的热闹,鼻子突然发酸。他想起民国二十六年那个闷热的夏天,也是在这所小学,他蹲在屋檐下修裂开的黑板,听见路过的货郎喊“北平打起来了”,手里的凿子“哐当”掉在地上,心里像被火烧似的急;想起青纱帐里,子弹擦着耳朵飞过,耳边全是弟兄们的呐喊;想起雪夜里伏击鬼子粮车,冻得手指僵成冰棍,啃着硬邦邦的窝头还觉得浑身是劲;想起地道里缺吃少喝,老张靠着墙说“等胜利了,俺想回家种二亩地”,可老张没能等到这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赵汇川抬手抹了一把,却越抹越湿。他想说点啥,张了张嘴,只挤出一句“好,好啊”,声音沙哑得厉害。王老汉还在絮叨着家里的变化,说分了田地,囤里有了余粮,可赵汇川的耳朵里,却突然响起了当年地道里的枪声,和弟兄们临死前的呼喊,混着眼前的锣鼓声,撞得他心口发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没过几天,县里来人了,递给他一份调令,让他去南京军区工作。赵汇川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愣了半天。他在宿县待了十几年,这里的每一条路、每一棵草都熟得不能再熟,李家峪的地道弯儿,平等小学的老槐树,还有王老汉家的玉米地,一想起来,心里就踏实。</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临走那天,天刚蒙蒙亮,校门口就聚满了人。王老汉拎着一篮鸡蛋,塞到他怀里:“路上吃,补补身子。”村东头的老大娘颤巍巍地递过一件新棉袄,针脚密密麻麻的,里子还絮着新棉花:“南京比咱这儿冷,天凉了就穿上,别冻着。”还有几个当年跟着他打游击的后生,红着眼圈说:“赵队长,到了那边,可别忘了俺们。”</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把鸡蛋揣进怀里,棉袄紧紧抱在胸前,嘴里不停地应着“记着,都记着”。火车开动时,他扒着窗户往外看,看到王老汉还在挥手,老大娘用袖子擦着眼角,那些熟悉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被铁轨两旁的白杨树挡住,再也看不见了。他靠在车窗上,棉袄上的棉花味混着鸡蛋的腥气,钻进鼻子里,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一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一百一十二回 南京城里的宿县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南京的冬天来得早,刚进十一月,风就带着寒气往骨头里钻。赵汇川被分配到军区负责军事训练,住的地方是间老平房,墙皮有些剥落,墙角堆着他带来的简单行李,还有那件老大娘做的棉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操场上的霜气能沾白眉毛。带着战士们出操时,他总习惯喊着当年在青纱帐里喊的口号,声音洪亮,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战士们都说赵教官严厉,队列走不齐要罚,射击不准要练,可没人知道,他是怕啊——怕这帮年轻后生没练出真本事,将来真有事儿,会像当年的弟兄们一样,白白流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晚上回到住处,煤油灯的光昏昏暗暗。赵汇川坐在桌前批改训练报告,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总让他想起当年在地道里写情报的日子。有时批改到深夜,肚子饿得咕咕叫,他就摸出揣在怀里的干硬窝头——那是临走时王老汉塞给他的,说“饿了垫垫”,他舍不得吃,一直留着。咬一口,窝头渣子卡在牙缝里,却觉得比啥都香,因为那是宿县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忙起来的时候,倒也不觉得难熬,可一闲下来,宿县的人和事就像潮水似的涌过来。他会想起平等小学的孩子们,不知道他们现在认不认得更多字;想起李家峪的地道,下雨天会不会漏水;想起王老汉家的玉米,今年收成好不好。有一次训练间隙,战士们凑在一起唱《东方红》,赵汇川跟着哼了两句,突然就唱不下去了——他想起当年在地道里,弟兄们围着煤油灯,也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只是那曲子里,满是对活着的期盼。</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这天傍晚,通信员送来一封挂号信,信封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是小李的。赵汇川捏着信封,手指都有些发颤,撕开信封时,信纸差点被扯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小李在信里说,李家峪的地道改成了纪念馆,当年用过的大刀、土铳都摆着,还有他当年擦枪用的那块粗布,被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平等小学扩建了,盖了新教室,窗户上安了玻璃,孩子们再也不用在漏风的屋里上课了;学校门口立了块石碑,刻着牺牲队员的名字,老张、子庸,还有好多他记挂的弟兄,名字都在上面,风吹日晒也磨不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信里还说,王老汉种的玉米今年收了八石,老大娘身体还硬朗,总念叨着让他有空回宿县看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把信读了一遍,又读一遍,信纸都被他的手汗浸得发皱。他走到门口,望着南京的夜空,星星稀稀拉拉的,不像宿县的夜空那样密密麻麻。他想起老张临死前说的“想回家种二亩地”,现在,老百姓的地种得好好的,日子也过好了,可老张他们,却再也看不到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眼泪砸在信纸上,晕开了字迹。赵汇川抬手抹了把脸,把信叠好,放进贴身的衣兜里,贴在胸口的位置。那里,还揣着宿县的泥土——临走时,他在平等小学的老槐树下挖了一小撮,装在纸包里,想着什么时候想家了,就拿出来闻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一百一十三回 石碑前的新面孔</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南京的工作一忙就是五年。这五年里,赵汇川只回过宿县两次,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走。第三次回去,是民国四十三年的春天,军区给了他半个月的假,他收拾了两件换洗衣物,没提前打招呼,就坐上了回宿县的火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火车到站时,宿县的风里带着麦苗的清香。赵汇川走出车站,看着街上的行人,有的穿着干部服,有的穿着粗布衣裳,脸上都带着平和的笑意。路边的铺子开得热热闹闹,卖包子的吆喝声、打铁的叮当声,混在一起,是他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烟火气。</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先去了李家峪。地道纪念馆的门虚掩着,推门进去,一股潮湿的土腥味扑面而来。当年的大刀挂在墙上,刀刃上的豁口还在,土铳的枪托被磨得发亮,那块擦枪布就摆在玻璃柜里,边缘还带着磨损的毛边。一个穿着蓝布褂子的小姑娘正在给参观者讲解,声音清脆:“当年,赵汇川队长带着队员们,就在这地道里和鬼子周旋,饿了吃野菜,渴了喝地下水,硬是守住了李家峪……”</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站在角落里,听着小姑娘的讲解,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当年在地道里,弟兄们轮流放哨,谁都不敢睡沉,怕鬼子突然摸进来;想起子庸为了掩护大家撤退,被鬼子的子弹打中,倒在地道口的样子。那些日子,苦得钻心,可现在想起来,却成了最珍贵的念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从纪念馆出来,他直奔平等小学。学校的院墙刷得雪白,新栽的杨树已经长得笔直,门口的石碑被擦拭得干干净净,阳光下,那些牺牲队员的名字显得格外清晰。赵汇川走到石碑前,慢慢蹲下身子,手指轻轻拂过老张的名字,又拂过子庸的名字,嘴里低声说:“弟兄们,我来看你们了,大伙都过得好着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爷爷,你也认识石碑上的英雄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赵汇川回头,看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一朵野花,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认识,”赵汇川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他们都是我的老弟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哇!”小姑娘眼睛一亮,“老师说,他们都是勇敢的英雄,是为了保护我们才牺牲的。我长大了,也要像他们一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的心猛地一暖,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正说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是小李。他现在已经是平等小学的校长,头发也添了几缕白丝。</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队长!你咋回来了?”小李又惊又喜,快步走过来握住他的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两人坐在学校的槐树下,小李絮絮叨叨地说着宿县的变化:村里通了公路,家家户户都用上了煤油灯,有的还买了纺车;平等小学的学生越来越多,从外面请了好几个老师,孩子们不光学识字,还学算术、唱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正说着,一群孩子放学了,看到小李身边的赵汇川,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校长,这位爷爷是谁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就是赵汇川爷爷,”小李提高了声音,眼里满是敬意,“就是石碑上那些英雄的带头人,当年打鬼子的大英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孩子们“哇”地一声,眼里满是崇拜,围着他问东问西:“赵爷爷,鬼子真的很凶吗?”“赵爷爷,你当年是怎么打鬼子的?”“赵爷爷,你有没有受伤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看着孩子们一张张稚嫩的脸,想起当年和他一起战斗的弟兄们,想起那些没能长大的孩子。他拉起一个小男孩的手,指了指石碑:“爷爷当年打仗,就是为了让你们能安安稳稳地读书,能过上好日子。你们要好好学本事,将来把咱们的国家建设得更好,才不辜负那些牺牲的叔叔伯伯们。”</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夕阳西下,槐树叶的影子落在地上,斑驳摇晃。赵汇川站起身,望着远处的田野,风里的麦苗香越来越浓。他知道,这趟回来,心里的牵挂总算落了地。那些牺牲的弟兄们,那些他记挂的乡亲们,还有这些朝气蓬勃的孩子,都在这片土地上,守着安稳的日子,等着更好的明天。</p> <p class="ql-block">第一百一十四回 槐树下的老时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宿县的春阳暖得正好,老槐树的枝桠上缀着新抽的嫩叶,风一吹,沙沙地响,像极了当年弟兄们在地道里低声说话的声音。赵汇川坐在树下的石墩上,看着孩子们在操场上追逐打闹,笑声脆生生的,撞得满院子都是。</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小李端来一碗晾好的茶水,放在他手边:“赵队长,尝尝,这是后山的野茶,今年新采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端起来抿了一口,涩中带甜的味道顺着喉咙往下滑,他想起当年在青纱帐里,渴了就掬一捧田沟里的水喝,水里带着泥沙,却也能解燃眉之急。“还是现在的日子好啊,”他放下茶碗,手指摩挲着石墩上的纹路,“孩子们能安安稳稳地笑,不用躲鬼子,不用怕枪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正说着,一个老太太挎着竹篮走过来,老远就喊:“汇川!汇川!”</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抬头一看,是当年给她塞棉袄的老大娘,只是头发更白了,背也驼了些,走路得扶着墙根。他赶紧站起来迎上去:“大娘,您怎么来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听说你回来了,”老大娘拉住他的手,眼神往他身上扫了又扫,“瘦了点,在南京是不是没吃好?我给你蒸了几个菜团子,刚出锅的,还热乎着。”说着就从竹篮里拿出油纸包,里面的菜团子冒着热气,透着荠菜的清香。</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接过菜团子,咬了一口,软糯的口感裹着野菜的鲜,和当年在地道里吃的野菜窝窝头完全是两个味道,却同样让他心里发暖。“好吃,大娘,还是您做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老大娘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吃就多吃点。你当年走的时候,我就说让你常回来看看,这都五年了,才回来这一趟。”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的事,说儿子娶了媳妇,生了个大胖孙子,说家里盖了新瓦房,窗上安了玻璃,夜里亮堂得很。</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应一声。阳光穿过槐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光影晃啊晃,仿佛把他拉回了当年。他想起当年老大娘偷偷给地道里送粮食,被鬼子发现,腿上挨了一枪,却还是咬着牙把粮食送了进来;想起雪夜里,老大娘在油灯下给他缝补破衣裳,针脚密密麻麻,全是暖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大娘,您腿上的伤,现在还好吗?”他忍不住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老大娘摆了摆手:“早好了,就是阴天下雨会有点疼,不碍事。”她看着操场上的孩子们,叹了口气,“要是子庸、老张他们能看到现在的日子,该多好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的眼神暗了暗,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咬着菜团子。风又吹过槐树,叶子沙沙响,像是在回应着老大娘的叹息。他知道,有些遗憾,这辈子都没法弥补,只能靠着这些安稳的日子,靠着孩子们的笑脸,来告慰那些逝去的弟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一百一十五回 南京雨夜的旧日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从宿县回来,南京就入了梅,连绵的雨下起来就没个停,淅淅沥沥的,把老四合院的青石板路浇得透湿,空气里满是潮湿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还是每天天不亮就去军区,只是雨天出操改成了室内训练。他穿着雨衣,踩着积水走进营区,看着战士们在训练房里摸爬滚打,汗水混着雨水,在脸上淌成一道道,心里就想起当年在雨地里潜伏的日子,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又冷又沉,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晚上回到家,院子里的藤椅被雨打湿了,没法坐。赵汇川就坐在堂屋的八仙桌前,点上一盏煤油灯,灯光昏黄,照着桌上的一本旧日记。这本日记他带在身边十几年了,封面已经磨得发白,边角也卷了起来,里面的纸页有的发黄,有的被雨水泡过,皱巴巴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翻开日记,第一页的字迹还算工整,是民国二十六年写的,上面只有一句话:“北平失守,国难当头,当弃笔从戎,保家卫国。”那是他刚决定投身抗日时写的,那会儿他还是平等小学的教书先生,穿着长衫,手里拿的是课本,而不是枪。</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往后翻,字迹越来越潦草,有的甚至歪歪扭扭,像是在匆忙中写下的。“民国二十七年,秋,青纱帐伏击,斩获鬼子五人,弟兄伤三人,痛。”“民国二十八年,冬,雪夜截粮,老张冻掉一根手指,仍坚持战斗,勇。”“民国二十九年,春,地道被围,子庸为掩护大伙撤退,牺牲,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每翻一页,就像重新经历了一次那些日子。赵汇川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带着血迹的字迹,那是当年受伤时,没来得及擦干净手就写下的。血渍已经发黑,却像烙印一样,刻在纸页上,也刻在他心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窗棂上,噼里啪啦地响。赵汇川的眼睛慢慢湿润了,他想起子庸牺牲时的样子,胸口被鬼子的子弹打穿,却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着“快撤”;想起老张冻掉手指时,只是咧嘴笑了笑,说“没事,少一根手指照样打鬼子”;想起那些不知名的弟兄,有的连名字都没留下,就永远地留在了青纱帐、地道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弟兄们,”他对着空荡荡的堂屋,低声说,“我没辜负你们,咱们的国家保住了,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雨声里,仿佛传来了弟兄们的回应,那些熟悉的声音,那些爽朗的笑声,那些愤怒的呐喊,交织在一起,在他耳边回响。赵汇川合上书,把脸埋在手掌里,肩膀微微颤抖着。这么多年,他从来没在别人面前掉过泪,可在这样的雨夜,在这些旧日记面前,他再也忍不住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雨下了一夜,赵汇川就坐在桌前,守着一盏煤油灯,翻了一夜的日记。天快亮的时候,雨停了,东方泛起了鱼肚白。他把日记收好,放进抽屉最深处,然后站起身,推开房门。院子里的空气格外清新,墙角的青苔被雨水冲刷得发亮,藤椅上的水珠顺着纹路往下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新的一天,又开始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一百一十六回 藤椅上的英雄故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日子就像南京的流水,不紧不慢地淌着。赵汇川渐渐老了,从军区退了下来,每天的日子过得简单而平静。早上在院子里打一套太极,动作慢悠悠的,不像当年在操场上那样雷厉风行;上午要么坐在藤椅上晒太阳,要么就给院子里的花草浇浇水;下午有时候会读读书,更多的时候,是等着孙子放学回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的孙子叫赵卫国,名字是他取的,希望孩子能记住,保卫国家是每个中国人的本分。卫国今年八岁,上小学二年级,活泼好动,最喜欢的就是缠着赵汇川讲当年打鬼子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这天周末,卫国放学早,一进院子就扑到赵汇川身边,拉着他的手晃个不停:“爷爷,爷爷,今天老师给我们讲英雄故事了,你也给我讲一个,讲你当年在青纱帐里打鬼子的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放下手里的水壶,笑着把孙子抱到藤椅上,让他坐在自己腿上。阳光暖暖地洒下来,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好,爷爷给你讲,”他摸了摸孙子的头,眼神慢慢飘向远方,像是穿过了时光的迷雾,看到了当年的青纱帐,“那是民国二十七年的秋天,玉米长得比人还高,我们就躲在玉米地里,等着鬼子过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慢慢地讲着,讲当年怎么在青纱帐里设埋伏,怎么看着鬼子一步步走进包围圈;讲子弹打光了,就拿起大刀和鬼子拼,刀刃砍得卷了边,手上全是血泡;讲弟兄们互相掩护,哪怕受伤了,也绝不退缩。他讲得很平静,没有刻意渲染,也没有夸大其词,就像在讲一件平常的往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卫国听得很认真,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眼睛里满是崇拜:“爷爷,你们真勇敢!那些鬼子太坏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是啊,鬼子太坏了,”赵汇川叹了口气,“所以我们才要拼命反抗,不反抗,就只能任人欺负。”他想起当年那些和卫国差不多大的孩子,有的失去了父母,有的被迫流离失所,甚至有的还没来得及长大,就死在了鬼子的枪口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爷爷,”卫国抬起头,看着他,“那石碑上的叔叔伯伯们,都是英雄,对不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对,他们都是英雄,”赵汇川点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敬意,“他们为了保护我们,为了保住咱们的国家,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我们现在能安安稳稳地晒太阳,能安安稳稳地读书,都是他们用命换来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知道了,爷爷,”卫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以后要好好学习,长大了也要当英雄,保卫国家,保护老百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笑了,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他紧紧抱住孙子,心里暖暖的。阳光更暖了,照在院子里,照在藤椅上,也照在祖孙俩的脸上。他知道,那些战火纷飞的岁月,那些牺牲的弟兄们,不会被忘记。英雄的故事,会像这阳光一样,一代代传下去,滋养着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风轻轻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这个平静而温暖的午后,送上最温柔的祝福。</p> <p class="ql-block">第一百一十七回 旧物里的余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南京的秋意比宿县来得早,一场小雨过后,老四合院的青砖地上凝着湿漉漉的凉意。赵汇川坐在藤椅上,手里摩挲着一块磨得发亮的铜制枪栓,那是当年从鬼子手里缴来的,枪身早就锈透了,唯独这枪栓被他擦了几十年,依旧带着金属的温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孙子趴在他腿上,听得眼睛发亮,小手攥着他的衣角:“爷爷,后来呢?你拿着这枪,又打了多少鬼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笑了笑,指腹蹭过枪栓上深浅不一的划痕,那是当年拼刺刀时留下的印记。“后来啊,咱们在青纱帐里待了整三年,那枪栓都被汗水泡得发滑。有一回伏击鬼子的粮车,我握着它,手指头都抠得生疼,就怕走火,更怕漏了一个鬼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顿了顿,眼神飘向院墙外的梧桐树,叶子正一片片往下落,像极了当年雪夜里飘落的碎雪。“有个叫小石头的弟兄,才十五岁,跟在我身后,枪都没端稳。那天打粮车,鬼子的刺刀扎过来,他扑在我前面,就用你手里这把枪的枪托,硬生生砸断了鬼子的胳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孙子“哇”了一声,又赶紧捂住嘴,生怕打断他的话。赵汇川拍拍他的头,声音低了些:“可惜啊,开春的时候,他踩了鬼子的地雷,人就没了。这枪栓,还是他帮我擦的最后一次。”</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屋里的柜子上,摆着一个粗瓷碗,碗沿缺了个口,那是老大娘当年给他装小米粥用的。还有一双布鞋,针脚密密麻麻,是离开宿县时,好几个妇女连夜赶做的,鞋底纳得厚厚的,至今没舍得穿。这些旧物,跟着他从宿县到南京,搬了三次家,从来没丢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天色渐暗,老伴端来一碗热汤面,撒了把葱花:“别跟孩子说这些伤心事,快吃饭吧。”</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点点头,把枪栓轻轻放在桌上,抱起孙子:“走,吃面去。改天爷爷带你去宿县,看看你小石头叔他们的名字,刻在石碑上,亮堂堂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孙子搂着他的脖子,叽叽喳喳地问:“宿县有青纱帐吗?有地道吗?我也想看看爷爷战斗过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嘴角带着笑,眼里却泛着光。宿县的风,宿县的土,宿县的人,就像这些旧物一样,在他心里,永远带着化不开的余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一百一十八回 故地的风</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二年春天,赵汇川真的带着孙子回了宿县。火车刚进站,就闻到了熟悉的麦香,比南京的空气里多了几分厚重的土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来接他们的是小李,当年跟着他打游击的小伙子,如今头发也添了些白霜,握着他的手使劲摇:“赵队长,可把你盼来了!大伙都惦记着你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车子往李家峪开,路边的庄稼长得绿油油的,当年的青纱帐,如今成了成片的麦田。孙子扒着车窗,好奇地问:“爷爷,哪片是你当年藏着打鬼子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指着远处一片望不到边的麦田:“都是,当年这一片,到处都是咱们的藏身地。风吹过麦子的声音,就是咱们的暗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到了李家峪,地道纪念馆的门开着,几个孩子正在里面听讲解员说话。小李领着他们进去,墙上挂着当年的黑白照片,有队员们在地道里的合影,有缴获的鬼子武器,还有那块赵汇川当年擦枪用的布,被装在玻璃框里,布上还留着淡淡的枪油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这布,还是你当年扔在地道里的,我后来收拾的时候捡到了,一直没舍得丢。”小李指着玻璃框,眼里满是感慨,“现在来这儿参观的人多,孩子们都爱听你当年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走到玻璃框前,久久没说话。布上的纹路都磨平了,边缘有些破损,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他仿佛又看到了地道里昏黄的油灯,看到了弟兄们围坐在一起,擦着武器,聊着胜利后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从纪念馆出来,他们去了平等小学。学校比当年气派多了,两层的教学楼,操场上有孩子们奔跑的身影。门口的石碑被擦得干干净净,上面的名字一个个清晰可辨,子庸、老张、小石头……赵汇川站在石碑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些刻痕,指尖传来石头的冰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爷爷!”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是那个写《我的英雄》的小男孩,他领着几个同学跑过来,手里拿着笔记本,“赵爷爷,你能给我们签个名吗?我们想把你的名字和英雄们写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接过笔,手有些发颤,在笔记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阳光洒在石碑上,那些名字仿佛活了过来,在风里轻轻低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一百一十九回 岁月的答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在宿县待了三天,每天都有人来看赵汇川。老大娘已经不在了,她的孙子提着一篮鸡蛋赶来,说:“我奶奶走的时候还念叨你,说你是个好人,是咱们宿县的大功臣。”</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接过鸡蛋,心里酸酸的。他去了老大娘的坟前,磕了三个头,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大娘,我来看你了,宿县好,孩子们好,你放心吧。”</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临走那天,小李领着大伙来送他。麦田里的风一吹,麦浪翻滚,像当年青纱帐里的涌动。有人拉着他的手,有人塞给他晒干的花生,还有孩子把画的画递给他,画上是一个穿着军装的人,举着枪,旁边写着“英雄赵汇川”。</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火车开动时,赵汇川望着窗外,宿县的轮廓渐渐远去,心里却满是踏实。他知道,自己当年的选择没有错,那些流血牺牲,都换来了今天的安稳日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回到南京,赵汇川的身体不如从前了,有时候会咳嗽,腿也有些不利索。但他每天还是会在院子里走一走,看看那些旧物,翻翻当年的日记。日记里的字迹,有的被雨水泡得模糊,有的被血迹浸染,却一笔一划,记录着他这一辈子最珍贵的时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有一天,军区的同志来看他,带来了一枚勋章,说是为了表彰他当年在抗日战争中的贡献。赵汇川接过勋章,放在手里掂了掂,又递给了孙子:“你拿着,记住,这不是爷爷一个人的荣誉,是所有牺牲的弟兄们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孙子捧着勋章,用力点点头:“爷爷,我记住了,我会好好学习,将来也要像你一样,保护国家,保护老百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笑了,笑得很欣慰。他知道,自己交给岁月的答卷,没有辜负那些并肩作战的弟兄,没有辜负信任他的老百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晚年的赵汇川,很少再提起当年的战事,却总爱坐在藤椅上,晒着太阳,看着院子里的花开花落。有时候,孙子会缠着他讲故事,他就慢慢讲,讲那些艰苦却热血的日子,讲那些永远留在宿县土地上的弟兄们。</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夕阳西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的脸上,皱纹里都带着暖意。他的眼神平静而安详,像经历了风雨的湖面,波澜不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些战火纷飞的岁月,那些生离死别的伤痛,那些对胜利的渴望,都化作了如今的岁月静好。赵汇川知道,英雄的故事不会被遗忘,那些为国家和人民献出生命的人,会永远活在后人的心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而他,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用一生的坚守,完成了对岁月的承诺,也迎来了属于自己,属于这个国家的新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