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寒士奉献一生:探花郎杨镳传奇

黄三怀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故乡系列之第116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堂堂一位探花郎,竟会放下金殿荣光,一头扎进穷乡僻壤教书,且始终执“迷”不悟,你能想到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杨镳,字次黄,号逊峰,生于今江西省樟树市临江镇。他的生卒年月虽未见明确记载,但他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文化足迹,恰似寒夜中的一盏孤灯,散发着温暖而持久的光芒。清康熙辛酉年(1681),杨镳以明经之才赴京参加廷试。明经,即精通儒家经典,能够熟练背诵并深刻解读这些经典著作之人。在科举制度中,明经科便是为选拔此类人才而设。凭借对儒家经典的精深造诣和卓越学识,杨镳在明经科的严格考核中脱颖而出,最终在廷试中一鸣惊人,摘得探花桂冠。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金殿传胪,这一始于北宋、盛于明清的科举盛事,是科举体系中最为荣耀的环节。帝王亲临,当众唱名,新科进士的名次昭告天下,这不仅是对士子的正名,更彰显了王朝求贤若渴之心。那年传胪礼成,同科进士们纷纷忙于赴琼林宴、谢恩、接受乡邻的追捧与祝贺,唯有杨镳,却在喧嚣中匆匆收拾行囊,婉拒了所有的庆功邀约。有人劝他稍作歇息,好好享受探花的尊荣,他只是微笑着摆手:“中探花、穿锦衣、戴华簪,我何尝不需要,但我更愿为那些无力读书的孩子,铺就一条识字明理之路。”说罢,他便踏上归途,赴任新城(今江西黎川县)训导一职,开启了他的教育生涯。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训导,是明清府州县学里的“教书官”,不算高位,却肩扛着教化之责:既要监督生员课业、维持学署秩序,教他们守规矩、完学业;也要传扬儒家伦理,教他们明是非、修品德;更要协助教谕(教谕是明清两代设在府、州、县学中的学官,相当于今天的地方教育局长兼重点中学校长。)打理学署日常,让一方学风得以延续。可杨镳到新城学署的第一天,就被眼前的景象浇了冷水:书斋的窗户破了洞,寒风一灌,案上纸页乱飞;书架上的典籍蒙着厚尘,像是久无人问津;几个童生穿着露脚趾的草鞋,见了他就往柱子后躲,嗫嚅着说交不起束脩——那是古代学子拜师的礼赠,虽非重财,却成了这些贫家孩子求学的拦路虎。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杨镳没叹一句苦,没诉一声难,第二天起就把日子过成了“陀螺转”。天刚蒙蒙亮,别人还裹在被窝里避寒,他已揣着名册挨家找缺席的生员,见着家里断粮的,就把自己的米袋分一半留下;晌午刚领了廪膳银,那本是官府给官员的膳食补贴,他转身就托人去买笔墨纸砚;见着孩子拿树枝在地上写字,便把新笔新纸往人手里塞;到了夜里,全城的灯都灭得差不多了,学署的烛火却总亮到深夜,他提着烛台在斋堂里转,哪个生员对着《春秋》皱眉头,他就蹲下来,逐字逐句地讲,直到对方眼里透出明白的光,才算作罢。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生员,是通过童生试、踏入科举门槛的初级士子,多是寒门子弟,心中充满对未来的盼头。有老吏见杨镳天天熬得眼睛发红,劝他:“您是探花出身,犯不着跟这些穷孩子较劲儿,训导的活儿,对付着过去就行。”杨镳手里的朱笔没停,在课卷上圈出一处妙句,抬头道:“老哥,您看这些孩子,眼里的光多亮啊!我守这学署,不是为了‘训导’这个名头,是为了不让这束光,折在没书读、没学上。”就这么熬了两年,新城学署的书声,从起初的稀稀拉拉,变成了整整齐齐,连周边村里的孩子,都哭着闹着要来找“杨先生”读书。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来杨镳调任吉州府泰和县训导,待学子更“实在”,也更“较真”。见着学子写文章总套老句子,翻来覆去就几句陈词滥调,他气得拿朱笔在卷上画个大大的“活”字,拍着桌子跟弟子们说:“写文章就像山间淌水,得活泛,得有自己的声响!总照着别人的路子走,那不是写文章,是抄句子,算不得自己的心思。”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得知不少学子考了多次仍未中,越考越没底气,他就自掏腰包设了“苦志笺”,不管是谁,只要考了三次仍不放弃,还肯沉下心读书,就给百张纸、一块墨。学子们拿到纸墨,都攥得紧紧的,私下里称这是“杨公桨”,说有了这桨,再难渡的“读书河”,也能稳稳划过去。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泰和的冬天冷得钻骨头,杨镳却总爱夜里提盏灯,往城外的破庙跑。他知道,那是流浪孩童暂避风寒的地方。有一回雪下得特别大,他踩着没脚踝的雪往破庙走,一推门就看见个小童子,裹着破麻袋缩在草堆里,脸冻得发青,连哭的力气都没有。杨镳赶紧把自己的棉袍脱下来裹住童子,弯腰将人背在背上,声音放得极柔:“孩子别怕,跟先生回家,喝碗姜汤就暖和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背回学署,熬了姜汤喂童子喝下,才知孩子姓李,爹娘早逝,没钱买书,只能在破庙里捡别人扔的旧书翻读。杨镳听了没说话,当晚就坐在灯下,手抄《四书大全》。手指冻得发僵,就放在嘴边呵口气;墨水冻得凝住,就放在怀里焐一会儿,就这么写了三天三夜,把厚厚的一本书抄完,递给李某:“孩子,书是给心读的,跟有没有银子没关系。好好读,将来有出息了,再帮更多像你这样的孩子。”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泰和的十年里,经他帮衬读完书的贫士,没一百也有八十,学署的生员比他刚来的时候多了两倍还多,连深山里的人家,都愿意翻山越岭把孩子送过来。乡绅们见他功绩显著,要给他立碑记功,他却摆着手拒绝:“别费那银子,不如多盖两间学舍、多添几册书,让孩子们有地方读、有书读,比啥碑都强。”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可偏是好人多磨难。杨镳中年时,不幸患上癞疾(即麻风病),眉毛头发渐渐掉光,手指也蜷得伸不开,连握笔都费劲。往日来往的僚友,见了他就绕着走;家里的童仆,也偷偷躲在门外,眼神里满是嫌弃。杨镳倒看得开,对着铜镜摸了摸脸,跟身边的弟子笑:“这身子是老天爷借我的,坏了就坏了;可我写的文章、教的书,是自己攒下的,这东西坏不了,还能传给你们。”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之后他就搬了张木榻放在书案旁,左手撑着下巴稳住身子,右手攥着笔,仍在批点《史记》。有时候疼得额头上冒冷汗,就大声念《离骚》泄痛;疼得厉害了,血滴在纸上,他也不擦,还在旁边写行小字:“这不过是我墨池里的一滴,以后有人见了,别笑我这纸脏就行。”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再后来,妻子病逝,唯一的儿子也夭折了,学署里就剩他一个人,灶台上的锅都生了锈,可书架上的书,仍摆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学使来巡查,推开门见着这光景,红了眼眶叹气:“杨先生,您这哪是当官的住处,分明是真正教书人的地方啊!”说着就要给他找个仆役照顾起居,杨镳却摇了摇头:“我这一辈子都交给学署和孩子们了,不能再连累别人。”每月领了廪膳银,他依旧分作两半,一半给贫士买米买纸,一半留着买最便宜的菜,就着咸菜吃饭,日子过得清苦,却从无怨言。 </span></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等到油尽灯枯之时,杨镳把弟子们都叫到榻前,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摞手稿,那是他毕生心血写就的《逊峰杂说》。手已抖得厉害,他仍一点点把稿子封好,轻声跟弟子们说:“这东西,帮不了你们考功名,却是我这辈子教书、做人的累积,就像寒夜里的一点灯,你们好好传着,别丢了。”话刚说完,窗外的风就吹灭了烛火,月亮探进来,给榻前铺了层淡淡的白,像给这位老先生盖了层薄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第二天弟子们再来时,见笔还搁在砚台上,墨汁尚未干透,杨镳靠着榻,脸上凝固着笑,已然没了气息,享年五十九岁。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如今泰和的志书上,记载杨镳的文字不过寥寥数语,可有乡下老人,能指着一处老房子说:“那就是‘探花塾’,杨先生以前就在这儿教书。”塾前还有口井,是杨先生当年亲手凿的,井水凉丝丝的沁人心脾。老人们还说,每到半夜,路过井边,总能听见井底传来书声,忽高忽低,像极了杨先生在给孩子们讲课。风一吹,那书声就散成点点微光,飘向四方,那都是杨先生用一辈子的真心,为寒士们采撷的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文末背景注释:</span></p><p class="ql-block">1. 金殿传胪:“胪”意为“传告”,仪式核心场地多为故宫太和殿,流程中会按状元、榜眼、探花的顺序依次唱名,且需保证声音传遍殿内外,新科进士则按名次跪拜应答,堪称古代“科举版最高规格颁奖典礼”。</p><p class="ql-block">2. 新城训导/泰和训导:“训导”是明清时期府、州、县学中的固定官员,品级虽低(多为从八品),但职责核心聚焦教育,主要协助地方学官教授生员(古代经过选拔的“读书人”)、监督学业进度,相当于当时基层学校的“教学督导+核心主讲”,专门为培育地方基础人才服务。</p><p class="ql-block">3. 明经:明清科举体系中“明经科”的核心选拔标准,特指能熟练背诵儒家经典,且能结合经义进行深度解读、阐释的人才,区别于侧重策论、诗赋的“进士科”,是古代选拔“儒学专业型人才”的重要途径。</p><p class="ql-block">4. 束脩:古代学子拜师时的礼赠,最初多为十条干肉,后逐渐演变为财物、礼品等,虽非重金,但对寒门子弟而言,仍可能成为求学的阻碍。</p><p class="ql-block">5. 廪膳银:明清时期官府发放给官员、生员的膳食补贴,主要用于保障基本饮食需求,杨镳将其挪用为学子购置学习用品,可见其对教育的投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