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里的街巷叙事：三段人文扫街故事，藏着城市的烟火与真心

张国成

人文扫街的魅力，从不是定格完美的风景，而是在不经意的驻足间，捕捉到街巷里流动的故事。

那些藏在乌鲁木齐早市的热气里、喀什老街的木门后、海口骑楼的廊柱下的瞬间，不是刻意编排的情节，却是最能打动人心的生活本真。

每一次按下快门，都是与陌生人的短暂相遇，也是为城市的记忆，多添了一段鲜活的注脚。

去年初秋，我揣着相机走进乌鲁木齐的二道桥早市，天刚蒙蒙亮，街头已经飘起各种香气：刚出炉的馕带着麦香，煮得软糯的羊蹄裹着卤香，还有摊主吆喝着的“热奶茶嘞”，一声接一声，把早市的热闹彻底唤醒。

原本想拍些摊位上的烟火气，却在一个卖手工酸奶的小摊前停住脚——摊主是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蹲在摊位旁，给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舀酸奶。

小女孩大概五六岁，拽着妈妈衣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玻璃罐里的酸奶，小嘴巴抿着，一副馋得不行的模样。

老人见状，笑着从罐子里舀了一勺，没装在杯子里，反而先递到了小女孩嘴边，用带着口音的汉语说：“尝一口，甜得很。”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了妈妈一眼，妈妈点点头，她才凑过去，小口舔了舔，随即眼睛亮了起来，小手拍着，嘴里喊着“还要还要”。

老人笑得更欢了，又舀了一勺递过去，还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用糖纸包着的水果糖，剥了皮递给小女孩。

妈妈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拿出手机要付钱，老人却摆了摆手：“不用不用，孩子爱吃，尝两口不碍事。”

我站在不远处，悄悄举起手机。阳光刚好从巷口照进来，把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连空气里的酸奶香，仿佛都透过镜头飘了过来。

后来我走上前，跟老人聊了两句才知道，他在这里卖酸奶已经二十年了，每天天不亮就来摆摊，附近的街坊都认识他，常来买酸奶的人，他总会多给一勺。

老人说：“以前我家娃娃也爱喝酸奶，现在娃娃长大了，不在身边，看见这些小家伙，就想起他小时候的样子。”

那天离开早市时，我回头望了一眼，老人还在摊位前忙碌着，偶尔有孩子路过，他依旧会笑着递上一勺酸奶。

原来早市的热闹，不只是摊位的喧嚣，更是藏在陌生人之间的善意，是老人把对自家孩子的思念，变成了给陌生孩童的温柔。

今年，我去了喀什老街，那里的巷子弯弯曲曲，青石板路被踩得发亮，两旁的土黄色房子带着浓浓的西域风情，有的门口挂着红灯笼，有的窗台上摆着开得正艳的月季，走在巷子里，仿佛走进了时光里。

原本想拍些老街的建筑肌理，却被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吸引，顺着声音找过去，发现声音来自一扇虚掩着的木门后。

我轻轻推开一条缝，看见里面是个不大的小院，院子中间摆着一张木桌，一位中年男人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把小锤子，对着一块铜片敲打着。

阳光从院墙上的镂空窗里漏进来，落在他身上，也落在桌上散落的铜片、丝线和已经成型的铜器上——有小巧的铜壶，有刻着花纹的铜盘，还有挂在墙上的铜制风铃，风一吹，就发出清脆的响声。

男人似乎没注意到我，眼睛紧紧盯着手里的铜片，锤子落下的力度、角度都恰到好处，每敲一下，铜片上就多一道细小的花纹。

我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才轻轻说了声“您好”，他这才抬起头，看到我手里的相机，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进来吧，随便看。”

我走进院子，才发现墙上挂着不少老照片，有男人年轻时跟着师傅学手艺的样子，有他带着徒弟在院子里干活的场景，还有一些已经泛黄的老铜器照片。

男人告诉我，他叫艾力，这门铜器手艺是爷爷传给他的，到他这里已经第三代了，“以前老街里做铜器的有七八家，现在就剩我这一家了。”

说话间，一个十几岁的男孩背着书包走进来，看到我，有些腼腆地打了声招呼，然后就走到桌前，拿起一块小铜片，学着艾力的样子，用小锤子轻轻敲着。

艾力说，这是他的侄子，叫阿卜杜，从小就喜欢铜器手艺，放假的时候就来院子里跟着他学，“这孩子有耐心，敲出来的花纹比我年轻时还细致，以后这手艺，就能传给她了。”

阿卜杜听着叔叔的话，脸有些红，手里的锤子却没停，眼睛紧紧盯着铜片，生怕敲错了地方。艾力坐在一旁，偶尔指点他两句，阳光落在两人身上，一人一少，一教一学，手里的锤子“叮叮当当”，和墙上风铃的声音混在一起，格外温馨。

我举起手机，定格下这个画面：艾力的手搭在阿卜杜的手上，一起握着锤子，桌上的铜片闪着微光，院子里的月季开得正艳，木门虚掩着，能看到外面老街的青石板路。

那天离开时，艾力送给我一个小小的铜制铃铛，说：“拿着吧，挂在手机上，下次来老街，听到铃声我就知道是你了。”

如今每次看到手机上的铃铛，我就会想起喀什老街的那个小院，想起“叮叮当当”的锤子声，想起艾力和阿卜杜的身影。

那张照片里，没有繁华的街景，却藏着老街的传承——不是冰冷的建筑，而是一代代人坚守的手艺，是长辈对晚辈的期许，是老街里从未断过的烟火气。

上个月，我去海口扫街，特意去了骑楼老街。那里的骑楼带着浓郁的南洋风情，廊柱上刻着精致的花纹，二楼的阳台挂着绿萝，阳光透过廊柱的缝隙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上午的老街不算热闹，偶尔有行人路过，有的在廊下躲太阳，有的在路边的小店买椰子水，节奏慢悠悠的，透着一股舒服的慵懒。

我沿着廊柱慢慢走，想拍些骑楼的建筑细节，却在一家老旧的修鞋铺前停住了。修鞋铺就在廊柱旁，铺子里摆着一张旧木桌，桌上放着针线、胶水、锤子，还有各种颜色的鞋带，铺子门口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老李修鞋”，字迹有些褪色，却看得出来很工整。

我凑过去看，发现老人手里修的皮鞋，鞋跟已经磨得很厉害了，鞋面上还有一道小口子，看起来已经穿了不少年。

老人缝好口子，又拿出砂纸，仔细地打磨着鞋跟，然后涂上胶水，贴上一块新的鞋跟皮，用锤子轻轻敲实，每一个步骤都做得格外认真，仿佛手里不是一双旧皮鞋，而是一件珍贵的宝贝。

老人看到我手里的相机，笑了笑，“要拍照啊？拍吧，我这修鞋铺，也算是老街的老物件了。”

我问老人在这里修鞋多久了，老人想了想，说：“四十多年了，从年轻的时候就在这，那时候这老街比现在热闹，我的铺子也比现在大，后来年纪大了，就缩成了这么个小摊子，却也舍不得走。”

正说着，一位穿着时尚的女人过来，手里拿着一双鞋说：“李爷爷，我的鞋坏了，明天要上班，能不能帮我修修？”那女人的声音甜甜的。

老人放下手里的皮鞋，接过鞋，笑着说：“能，爷爷给你修得好好的，保证不耽误你明天上班。”

女人坐在一旁的小马扎上，看着老人修鞋，偶尔帮老人递个针线、拿个锤子，两人有说有笑的。

我举起手机，镜头里，老人专注地缝着鞋子，女人凑在一旁，眼睛亮晶晶的，身后是南洋风情的骑楼廊柱，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暖暖的。

老人修完鞋，还拿出一块布，仔细地把鞋面上的泥擦干净，递给女人：“好了，你看，跟新的一样。”女人接过鞋，说了声“谢谢李爷爷”，就走远了。

后来我离开时，老人还在修鞋，阳光透过廊柱，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铺子里的针线、锤子，还有门口的旧木牌，都在安静地诉说着这段与骑楼老街紧紧绑在一起的时光。

其实人文扫街，从来不是“寻找故事”，而是“遇见故事”。在乌鲁木齐的早市，遇见喝酸奶的女孩；在喀什老街的小院，遇见手艺人传承手艺的坚守。

在海口骑楼的廊下，遇见修鞋匠守护街坊的真诚。这些故事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没有光鲜亮丽的主角，却藏着城市最本真的模样。

不是高楼大厦的繁华，而是街巷里的烟火气，是陌生人之间的真心，是一代代人守护的生活与传承。每一张人文扫街的照片，都是一段小小的故事；每一段故事，都是城市记忆里的一颗星辰。

当我们把这些故事串联起来，就会发现，原来城市的温度，从来都藏在这些平凡的瞬间里，藏在街巷的每一个角落，藏在你我与陌生人的短暂相遇中。

张国成简介

1962年生于新疆伊犁，兵团农场当过农工，新疆马兰核试验基地当兵13年。1994年开始文学创作，出版有散文集《西部如歌》、《心灵的绿洲》，诗集《兵团如诗》。诗歌、散文、摄影作品多次国内获奖。2013年5月，作为兵团文艺文化学者赴台湾文化学术交流。2013年12月，获首届“兵团文化能人”称号。2017年11月“中国文联赴英国艺术创意人才高级研修班”（简称海外六期）研修学习。退休前任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摄影家协会副主席、副秘书长。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十一师（建工师）文联主席。现为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中国摄影著作权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