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炉柿子

阿卜老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我沿着乡间小路往东炉村深处走去。梯田层层叠叠地铺展在山坡上，像大地的年轮，记录着季节的流转。田埂间错落的农舍静静卧在山脚，炊烟袅袅，与远处的山影融成一片。这条路我走了多年，每到秋深，总忍不住来一趟——为的，便是那一树树挂满枝头的东炉柿子。

拐过一道弯，老张正背着竹篓从果园出来。他脚步稳健，篓里装满了刚摘下的柿子，橙得发亮，像是把秋阳揉碎了放进篮子里。我笑着打招呼，他也不停步，只扬了扬下巴：“今年甜，留几个给你。”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乡间最动人的，从来不是风景，而是人与土地之间那份不动声色的默契。

走到村口那棵老柿子树下，我停住了脚步。树干粗壮，树皮皲裂如古书页，枝头却热闹得很，一簇簇橙红的果实挤在稀疏的叶间，像一盏盏小灯笼，把秋的凉意都照暖了。我伸手摘下一个，果皮光滑微凉，指尖能感受到它饱满的汁水在内里轻轻晃荡。这棵树，听说已近百岁，年年结果，从不爽约。

树旁搭了个简易的木台，几根木条围成矮栏，像是村里人自发为它筑起的“看台”。每逢周末，常有城里人带着孩子来这儿拍照、写生。可我更喜欢清早的这一刻——没有喧哗，只有风穿过枝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几声清脆的鸟鸣。树不说话，却把丰收的喜悦藏在每一颗果实里，等你静下心来，慢慢品尝。

再往里走，山林愈发浓密，柿子树也越来越多。一树树橙黄在绿意中跳跃，像是秋天特意打翻的调色盘。有些枝条压得低垂，果实几乎触到地面，引得山雀啄食，偶尔还能看见松鼠抱着柿子匆匆窜过。这山间的丰收，不只是人的，也是自然的盛宴。

田边堆着几垛稻草，顶上用草绳扎紧，像戴了草帽的矮人，憨态可掬。远处那棵柿子树在阳光下格外显眼，橙红的果子与金黄的稻草相映成趣。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大人摘完柿子，总会留几颗在树上：“留给鸟儿过冬。”那时不懂，如今才明白，丰收的真正意义，或许不在于收了多少，而在于留下了多少。

一条石板路从树下蜿蜒而出，青灰的石面被岁月磨得发亮。我沿着它慢慢走，脚底传来踏实的触感。路旁野草枯黄，却仍有几丛绿意倔强地探出头来。抬头望去，山峦如黛，云影浮动，仿佛时间在这里也放慢了脚步。这路，不知走过多少代人的脚印，如今也载着我的步履，通向更深的秋意。

枝头的柿子一簇簇挤着，橙得纯粹，绿叶衬得它们更加鲜亮。我站在树下，仰头望着，忽然觉得这些果实像极了乡间的日子——不喧哗，不张扬，却在每一个秋日，默默结出最甜的滋味。

这棵老树立在山野中央，枝干虬曲，叶子半落，露出光秃的枝桠托着满满的果实。树下是干枯的草地，踩上去沙沙作响。我蹲下身，捡起一片落叶，叶脉清晰，像极了老人手上的纹路。秋天从不掩饰它的苍茫，可也从不吝啬它的丰盛。东炉的柿子，年年如此，熟得坦荡，落得从容。

阳光斜照，一根细枝挑着一颗孤零零的柿子，像被遗忘的琥珀，悬在空中。背景的山影模糊，天空淡蓝，那一抹橙红却格外醒目。我盯着它看了许久，竟生出几分敬意——它不因孤单而坠落，也不因瞩目而炫耀，只是安静地挂着，完成属于自己的季节使命。

又一阵风过，枝头的叶子簌簌作响，几片枯黄打着旋儿落下。可那满树的橙黄果实，依旧牢牢挂在枝头，像秋天最后的宣言。我忽然明白，为什么东炉的柿子总让人念念不忘——它不只是果，更是一种守候，一种在寂寥中依然饱满的生命姿态。

村中的小集市上，几张木桌拼成摊位，摆满了刚摘下的柿子、姜块、南瓜。摊主们坐在小凳上，闲话家常，偶尔招呼一声。空气里飘着泥土和果香混合的气息，阴沉的天反倒让这份烟火气更显温暖。我买了一袋柿子，摊主笑着塞进两个：“软的甜，回家放两天就能吃。”

路边的水果摊支着红棚，猕猴桃、紫薯和柿子码得整整齐齐。一位穿橙衣的女子正低头整理，动作利落。我驻足片刻，她抬头一笑：“东炉的柿子，别处比不了。”我没反驳，只是点点头。有些味道，生于这片山、这方土，换了个地方，便不再是那个魂。

山腰处，一位男子站在柿子树旁，仰头望着枝头。他穿着简单的卫衣，身影融在青山蓝天之间。我远远看着，没去打扰。那一刻，他像极了这片土地的守望者——不说话，只是站着，与树、与果、与秋，静静相望。

另一棵树下，一位戴帽的男子正抬手指着高处的果实，笑容灿烂。他身旁没有旁人，却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告：“看，这就是秋天！”我悄悄按下快门，不是为了风景，而是为了那份纯粹的喜悦——在东炉，丰收不只是农事，更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欢庆。

走回村口时，夕阳已染红了山脊。我手中的柿子沉甸甸的，像揣着整个秋天的重量。东炉的柿子，从不急于成熟，也不急于被摘下。它们挂在枝头，等风，等光，等一个懂得慢下来的人。而我，每年秋天都愿做那个赶路人，只为赴这一场，甜而不腻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