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不知何时起,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不是力不从心的那种慢,而是心绪沉落之后,自然而然的舒缓。年轻时那鼓点般急切的奔突,如今已换成了栖落后的悠长调子。这其中的转变,细想来,倒有几分耐人寻味。</p> <p class="ql-block">我的栖落之地,便是安顿身心的场所——一个苦心经营的温馨“小窝”,现如今人们都习惯于叫它“宁静的港湾”。我家阳台是朝南向的,光线踱进来总是不慌不忙。退休后,我花了些慢功夫打理它,如今已是藤萝掩映,花草自成春秋。几盆君子兰,叶子修长,绿得沉静;一株栀子花,夏日里疏疏地开着,香气扑鼻,远远便可以嗅得到。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闲花野草,我只是按时浇水,看它们自在地长,倒也一派生机盎然。</p><p class="ql-block">我每日里最大的功课,便是与这片绿色静默相对。搬一把藤椅,泡一壶清茶,看日影怎样恬淡地、一寸一寸地从东墙挪到西墙。这光景,与从前是何等的不同。年轻时,魂灵里仿佛燃着一团火,双脚是停不下来的。总觉得远方有无限的风光,有未名的故事,有解答人生所有困惑的答案。于是,一有闲暇,便迫不及待地要“出发”。</p> <p class="ql-block">那时的“在路上”,是一种饥渴的状态。挤在绿皮火车的过道里,闻着混杂的烟草与泡面气味,心里却觉着明亮;背着行囊,走在完全陌生的街道上,看霓虹闪烁,人影幢幢,觉得那热闹里藏着生命的全部意义。即便是无事的日子,也定要邀三五好友,扎进那人声最鼎沸的场所,仿佛只有在人群喧嚷里,才能驱散内心深处的虚空。那时的我,像一只急于飞出巢穴的鸟,在繁复的大千世界寻找着可以栖落的枝桠。</p><p class="ql-block">如今回想,那份躁动的欢愉,固然有青春的活力,却也含着几分对静谧的无知。我们向外奔突,试图用山川的壮阔、人烟的繁华来填充内心之空落,仿佛走得越远,见得越多,生命便越充实。殊不知那一路的风景,大多如风中呼啸而过的站名,能沉淀到生命底色里的,终究是那些不期而然的静默瞬间。</p> <p class="ql-block">思绪飘得远了,又被眼前一片新发的花叶万年青的嫩芽拉了回来。那蜷曲的、鹅黄色的叶尖,仿佛包裹着一个亟待展开的梦。我呷了一口茶,温润的暖意顺着喉咙下去,通体都舒坦起来。这前后的转变,仿佛一条喧哗的山溪,流过湍急的峡谷,终于汇入了深潭。水波不兴,水面却将整个天空——那流云的变幻、飞鸟的痕迹——都完整地收纳了进来。</p><p class="ql-block">如今的日子,表面看是寂寥,内里却是一片丰盈的“乾坤”。我不再需要远方的消息来确认存在,因为这方寸之地,自有它的晨昏与呼吸。书房里的书,不再是装点门面的陈设,而是可以与之静默对话的故人。读到心领神会处,便用笔在页边空白处细细地记下几句。有时也非心得,只是一点飘忽的联想,一丝微茫的情愫。笔下流出的,便是此刻栖落的“我”与千年前的灵魂在寂静中相遇的回声。写着写着,竟也能成就一篇不成格局的小文。这种乐趣,是走马观花的旅途万万不能给予的。</p> <p class="ql-block">从前在路上,奔得是名山大川,目光总是向外投射。如今在静中,看一花一叶的枯荣,反倒看出了些宇宙的消息。那蟹爪兰幽然的姿态,何尝不是一种风骨;那芦荟肥厚的叶片,刻着的便是它独有的年轮与记忆。这方寸之地藏着的幽深与阔大,需要一颗同样静下来的心,才能细细丈量。</p><p class="ql-block">窗外的市声,隐隐约约地传进来,像是为这片静默打着轻柔的拍子。我不再是那乐声中的舞者,倒更像一个安然的听客,听着那尘世的潮汐来了又去,心中却有了定锚。这居所,是我的壳,也是我的宇宙。原来生命的归宿,不在于踏遍了千山万水,而在于是否寻见了那一方能让灵魂安然栖居的“静里乾坤”。</p> <p class="ql-block">茶已温凉,日影也斜得有了几分重量。我该去给那些花草浇水了。这一日,便又要在这静默的滋养中,安然地过去了。从奔突到栖落,真好!</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图片来自网络)</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