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卜从军记（5）

李秀建（潇卜）

潇卜从军记（5） —晋东南记忆之二在晋东南长治市周边的太行山里，1976年初，诞生了一座培养新坦克手的摇篮——北京军区装甲兵坦克乘员训练基地。从此，坦克兵开启了“先培训后上岗”的模式。人民装甲兵首任司令员许光达大将有一句名言：没有技术就没有装甲兵！我有幸成为训练基地技工大队的第一期学兵。光阴似箭，已经过去近半个世纪，已是两鬓披霜。但再次翻开那些泛黄的日记本，我似乎又回到了19岁的那年那月那天。 —题记 1976年5月18日，星期二，晴。 早晨，班长王二奎（河北平山县人）把一部红光闪闪的《毛泽东选集》发给了我。我捧着“红宝书”，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红宝书”，是一个革命战士的精神食粮，行动的指南，力量的源泉。无数个共产主义战士，雷锋、欧阳海、王杰…就是通过认真学习“红宝书”，一步一步茁壮成长的。我也是一名毛主席的战士、共青团员，我要以他们为榜样，认真学习“红宝书”，当作人生的指南针，方向盘，做一个雷锋式的好战士。 1976年5月19日，星期三，轻阴。《钢丝面》钢丝面，故名思义，钢丝一样硬的面条。它是由小米面制成，生的时候，一缕一缕地象金黄色的毛线，那颜色样子着实惹人爱。一旦煮熟了，吃着可就困难了。一根根又长又富有弹性，吃进嘴里，嚼着跟硬粉条似的，很难下咽，但又很想吃。吃下一碗钢丝面要用吃两碗小米饭的时间。钢丝面真好看，就是吃起来难下咽。怎么办？细嚼加慢咽。克服硬，不怕难，一定要吃饱饭。 1976年5月20日，星期四，晴。《雾》清晨，好大的雾啊！昨夜，稀里啦啦下了场小雨，今早就雾气浓厚，一片白茫茫。出操，向山坡望去，十几米外看不见东西，满眼的白雾，一身的湿气。队伍跑到山上，向山坡下望去，麦田、房舍都淹没在雾海里。队伍在浓雾里行进，像一条绿色的玉带在海水里遊动，每个人佩戴的“三点红”，像红宝石光彩照人。雾，好大的雾啊！让一切白天能看到的东西，都披上了一件神秘的面纱。 1976年5月22日，星期六，晴。星期六照例是政治学习。上午，技工大队王教导员（江苏苏北人）做了法纪教育报告，宣读了几份军事法院做出的判决书。听了之后，震动很大。我们的军队也并非世外桃源，铜墙铁壁。下午，团组织活动。 1976年5月24日，星期一，晴。晋东南的夏季也不好过，热烘烘的熏风刮起来没完没了，让人全身的汗毛都紧紧地贴在肉上。从今天开始，参加修建靶场的劳动，新的战斗开始了。坐汽车，从营区山脚下的西天贡村穿过，走上十几里路就到了翠店村。村子紧靠着大山，靶场就在山坡下。从地形看，这是一个非常理想的靶场。山坡上是整齐的梯田，种着小麦，都已经秀穗了。风吹过来，麦田像海一样翻滚起一层一层的金色麦浪。一层接一层，连成一片，真是喜人的麦浪。到了劳动现场，技工大队大队长李少雄（江苏徐州人）首先布置了各班的劳动任务，之后，同志们开始干起来。天气出奇的热，我和班里另一位同志负责抬土，虽然从来没干过，但更应该锻炼自己。干了一会，汗就湿透了白布衬衣。我解开衣扣，不时掀起衣角擦额头上的汗。肩头有点疼，我索性不去理会：谁让你缺乏劳动锻炼呢！我拿起军用水壶，喝了几口水。水真甜啊，又继续干了起来。同志们的劳动干劲真猛，一个个像小老虎似的，你追我赶，不甘落后。本来坑坑洼洼的地方，没多会，就用我们的肩头，我们的双手，用一筐一筐的土，填平了。一条平整的坦克模型路就一米一米地铺出来了。劳动休息时，同志们坐在村阴下，一边喝水一边闲聊。只见山沟里，长满了各种杂草和荆棘。一种像花椒树样的矮小植物，遍布山上山下，开着一朵朵美丽的蛋黄色的小花。像黄蝴蝶的翅膀似的招人喜爱。吃晚饭时，回太原探家的小白（入伍前是太原纺织厂工人）回来了。他一下子超假10天，我真替他担心，捏把汗。托他买的酒带回来了（给我爸爸买的），一瓶汾酒，一瓶竹叶青，不到2元5角钱。 1976年5月25日，星期二，晴。今天的劳动任务是铺设坦克跑道。从山脚下运来小碎石子，然后用这些碎石子垫出一条几米宽通向车场的坦克专用道。天气没有昨天热，一阵阵小风不时吹来，沁人心脾。我站在汽车上，用铁锹将车上的碎石子铲下去。石子不是很大，但硬的很。铲半天才铲下一些。我心里骂：真是顽石！汗水从头上冒出来。额头上的汗水湿透了帽沿，又滴落在手中的铁锹上，一滴汗水摔成八瓣。真好看的晶莹剔透的汗花。劳动虽然苦了点，但浑身增添了活力，精神更饱满，头脑更清醒。贫下中农说的好：每天劳动是“三水”：早晨露水，中午汗水，晚上雨水。劳动，是改造非无产阶级世界观最有效的手段。 1976年5月26日，星期三，晴。今天乘车进到山沟里的采石场。采石场三面环山，一条宽阔的山沟是唯一的进出要道。我们把石头一筐筐抬上汽车，没多久，就装满大半车厢。休息时，我躺在草地上，头枕着石头，向天空望去。辽阔无垠的天空变成了窄窄的一条线，白云像鱼鳞似地在天空上移动。山可真大啊，既挺拔又陡峭。回来的路上，看到层层梯田，金色的麦浪被风吹的不停地翻滚。地里隔上二、三十米远，就有一棵柳树，有的两棵并列在一起。向当地人一打听，原来一棵柳树下是一座坟。当地人在安葬逝者时，在坟丘上随意插上一条柳枝，结果就柳树成荫了。站在山上向下望去，只见西天贡、东天贡、南天贡，三个大村成三角形，把一片田野分成三大块，各占一方。气势最大的要数南天贡，满村的槐树，槐花正盛开。白嘟嘟、一串串像雪一样洁白。各家院子里的杏树、桃树、梨树、核桃树都挂了小果，看来今年又丰收了。这里的民宅都是在土坡上挖出的窑洞，里面相当漂亮，外面看就是堆着的一方土。此地天气干旱，屋顶都是平的，可以当一个小场院用，平平展展，村民在上面晒各种五谷杂粮。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在半山腰开出的小场院呢。本地“八大怪”之一：“房子顶上栽白菜”。说的就是此景。附近的老百姓都信天主教，而且相当严重。你看他们的住房土里土气，但每个村子建的天主教堂，却异常华丽壮观（目前看，是阴森可怕）。不必走近，老远就可以看见在一片绿树环抱中，一座洋式小教堂（白色的）高耸出来，与今天的大好形势十分的不协调。这是帝国主义文化侵略的罪证，应该留着它，做反面教材。“忘记了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1976年5月29日，星期六，晴。此地的“八大怪”之一：饭碗赛锅盖。”起初，颇有不解，饭碗怎么能大过锅盖？近日，经细心观察，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名不虚传。只见村民们吃饭所用之碗，确实与别处不同。碗大且厚，有普通大号饭碗两个大。粗瓷，粗蓝边，粗制，一看便知乡土自产。那碗比旧社会江湖好汉喝酒的大海碗，只大不小。此地人吃饭喜欢坐在自家院子里，或蹲在门口临街吃。家家院门前都有一两棵2、3个人才能搂过来的大槐树，估计是这家爷爷的爷爷栽种的。一到饭点，家家大人小孩就端着大海碗，坐在树阴下，吃着自家产的粮食做的饭食。从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到梳着小辨的小闺女；从饱经风霜的老爷爷到穿着开裆裤的小小子；从血气方刚的壮年汉子到未出嫁的大姑娘，无一例外。村民不约而同地走出家门，一人端一个大海碗，里面或放点自腌咸菜，或放些炒青菜，或坐或蹲，香喷喷、细嚼慢咽地吃着早饭、午饭和晚饭。悠闲，不紧不慢，吃着自己的劳动果实，住着不知传了几代的窑洞。小孩变成了大人，大人变成了老人。 1976年5月30日，星期日，晴。顺通往长治市的公路一直向北，大约30里路程，就到北京军区装甲兵坦克配件厂了。配件厂建在大山里，名符其实的山沟里办工厂。山里的山里，山西就是山多。这里的山不高也不陡，土山多，幼年山多。一条弯弯曲曲向北流淌的河流，从万山丛中流出，又流向群山深处，这就是著名的漳河。漳河，浪花裹着泥沙滚滚向北，终年长流不断。到配件厂侯叔叔家做客。侯叔叔原是坦克21团后勤处处长，装甲兵成立配件厂，调过来当厂长。同去的还有坦克21团的两位发小。拜访父亲的战友，一起长谈，本身就是受革命传统教育。我们仨人在侯叔叔家吃的午饭，阿姨特地做了几个肉菜，喝了点红葡萄酒。吃过午饭，下午坐公交车回到长治马厂技工大队，向班长销了假。 1976年6月7日，星期一，晴。从今天开始，进行政治学习。上午，在食堂听教导员做毛主席最新指示辅导报告。我们的军队是执行政治任务的武装集团。不单拿枪杆子，还要拿笔杆子。战争年代，我们的战士冲锋陷阵，成为杀敌的勇士。和平年代，我们的战士又用锋利的笔杆子和资产阶级战斗，争夺政治思想阵地。毛主席挥手我前进！毛主席发动了“反击右倾翻案风”的伟大斗争，做为一名从北京来的新战士，自己要站在斗争前沿，认真学习毛主席的最新指示，明确方向，站稳立场，让思想觉悟有一个较大的提高。这也是战斗！虽然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战火硝烟。但是两个阶级路线的搏斗正在展开。坚决反击复辟倒退：“滚到一隅哭泣吧，可怜的翻案派！”把怒火压进弹匣，把斗志凝聚笔锋。我们是毛主席的战士，人民的卫兵！ 1976年6月8日，星期二，晴。一天的学习讨论，伴着如火的晚霞结束了。毛主席为什么说“资产阶级就在共产党内？”开始不太理解，经过学习明白了。随着社会主义革命的深入，阶级关系开始产生变化，主要斗争对象从党外转移到党内。从一名中学生变成了一名解放军战士。人，参加了革命队伍，思想是否也参加了革命？要过好社会主义革命的关，首先要刻苦改造非无产阶级世界观，彻底清除一切不纯洁的参军目的。找出路、捞资本、戓投机，都是要坚决清除的私心杂念。要批判修正主义，首先要学好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这样，才能让钢枪有准星，前进有方向。 一个19岁的新兵蛋子，从北京来到晋东南的太行山上，漳水河畔。既新鲜陌生，又熟悉亲切。除了佩戴的“三点红”和一身国防绿，心里容不下任何杂色。那是一个让人有精神追求的时代，那是一段让人激情燃烧的岁月，那也是后来人用了一万吨洗衣液也洗不掉的一代人的青春底色！ 2025年7月27日 于古战场南口老宅 漳河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