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池深处见本心：浅论书法的术与道

天地不言

笔落风波静，墨研天地清。

纸白如初雪，心空方入境。

　　《五绝·墨禅》一一一题记

　　“练字练心，磨墨磨性。”短短八字，道尽书法真谛。一支柔毫，一砚微澜，其意义远超越墙壁上的赏玩之物，直指书写者的内在生命修行。我们常执著于字之“好看”，殊不知这仅是“术”的皮毛；透过笔墨的长期涵泳，去除浮躁、滋养心性，抵达精神的澄明与升华，方为书艺之“道”。故而，临帖学书绝非简单的技艺模仿，而是以“术”为舟筏，驶向“道”的彼岸的一场修行。其价值不仅在于最终的境界，更深深蕴藏于每一笔墨的镌刻过程之中。

　　术为阶梯，道为旨归。 运笔的提按转折、结体的疏密揖让、谋篇的虚实行气，此皆为“术”，是书法的法度与规矩，如同渡河必需的舟筏。初学临帖，务求形似，正是借此规整的“术”叩响传统之门。然而，若目光仅胶着于形迹，将法度奉为僵硬教条，便易坠入无魂的“匠气”。王羲之曾言“勿拘于一点一画”，其深意绝非抛弃法度，而是需“由技入道”——透过规整的点画，直抵其背后鲜活流动的“神韵”。此神韵，是《兰亭序》中惠风和畅的自然流淌，是《祭侄稿》里悲愤交加的情感奔突。从“形似”到“神似”的跨越，正是从“术”到“道”的升华。于此过程中，学者需放下机心与我执，使心灵如明镜，映照古人的精神气象。此时，笔墨便从简单工具，升华为与先贤精神对话的媒介。

　　过程即修行，墨痕乃心迹。 书法的核心价值，极大程度蕴于日复一日的练习过程。磨墨时，看玄玉初研，清香暗发，焦躁之气便在一圈圈研磨中渐次消弭；临写时，需神凝气静，腕底春风，得失之念在笔锋的起伏流转间悄然淡去。这全神贯注的瞬间，近乎禅家的“坐忘”，使人暂忘世俗纷扰，归于一片澄澈。欧阳修谓“学书为乐”，此乐正源于创作时物我两忘的沉浸，是庄子所谓“指与物化而不以心稽”的灵性自由。正因如此，书法是修养境界最忠实的映照。一件作品，无论工拙，皆是书写者彼时生命状态的“心迹”——是心浮气躁还是气定神闲，是格局狭小还是胸怀万象，都无从掩饰地凝结于字里行间。

　　修养无止境，故笔墨亦无止境。 既然书法是心性的外化，而心性的淬炼永无止境，笔墨的锤炼自然亦无穷期。因此，书法的至高追求，内在地要求我们摒弃功利之想，回归“五日画一水，十日画一石”的沉潜与从容。赵孟頫日书万字而神采常新，根基正在“用志不分，乃凝于神”的纯粹。反观那些汲汲于创新的“丑书”“怪书”，多是功利心切、心性未稳的产物。在这以一生为尺度的修炼中，我们不仅在锤炼技艺，更是在打磨心性。笔下的每一点进步，都对应着内心的一份沉淀与开阔。

　　综而言之，临帖学书，表面是“术”的精进，内里是“道”的追寻。它让我们在横竖撇捺的法度中学会敬畏，在提按顿挫的微妙中体悟从容。当笔墨不再是塑造形质的工具，而成为心灵呼吸的轨迹时，我们便在这墨香氤氲的漫长修行中，寻得了一方宁静致远的天地，实现了“修心养性”的终极旨归——这，正是中国书法艺术超越时代、直指人心的永恒魅力。

　　打油二壶以记心绪：

一、《临江仙·习书感怀》

磨墨如磨心性，临帖似临古今。

点画深处见精神。

形意终有度，妙手本无心。

浮名过眼何须计，幽窗常对月星。

千秋笔底寄闲情。

但得此中趣，何须外人评。

二、《七律·书道》

柔毫三尺重千钧，墨池深深可修身。

点画求工原是术，性情所至始为神。

欲除躁气须静悟，能通古意赖情真。

莫问人间评劣好，窗明几净自长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