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姑姑自然是父亲的姐妹,而姑奶奶,就是爷爷的姐妹。我们农村的孩子会有许多的姑姑与姑奶奶,有亲的,还有与父亲与爷爷同一个祖父下来的那些女子,她们都是必须往来的。最多的时候,一个老年妇女回娘家,会有十几二十个孩子争着喊姑奶奶。至于血缘再远一些的,那更没法算,可以涵盖整个村庄。曾经就有那么一个我远房的姑奶奶,她是被侄孙们用竹椅抬来的,然后在我们地方每家住三天,住了两个多月抬回去。记得在我家那三天里,我母亲破例什么活也不干,整天就是做饭,陪姑奶奶聊天。</p><p class="ql-block"> 我嫡亲的二姑和大姑奶奶嫁到了同一个地方,离我家十五里的浙江地界,同一面坡上,相隔几十步。这不是巧合,实际上二姑就是姑奶奶做的媒。可惜姑丈公去世得早,姑奶奶又是小脚,回娘家的次数就不多。但每年的正月,我们都会去拜年,假期也会去玩几天。晚上我都是和姑奶奶睡的,她的被窝很温暖。</p><p class="ql-block"> 二姑比我父亲小,姑丈则比我父亲大,但他总是恭恭敬敬地叫哥。有些年父亲在那边小料厂干活,在二姑家长住。按理说,这样就不必客气了。但每天的晚饭,姑丈都要陪父亲喝酒,席间都要殷勤地斟好几次。最后一口酒下肚后,他就给父亲盛来了米饭。而且姑丈总是把时间算得很好,每当我父亲吃饱放下碗,姑丈就把一杯热腾腾的茶水送到了手边。天天如此,从无例外。</p><p class="ql-block"> 姑丈是一个特别勤劳的人。勤劳到什么地步呢?所有的亲戚看到他种的那些地,那些山,那些活,不是夸他能干,而是要骂他不该这么拼命。</p><p class="ql-block"> 我家盖土房的那个冬天,姑丈来帮工。他凌晨三四点就起床,把家里田地中该做的活都做好了,又挖了几株芋头回家。他吃早饭的那一会,二姑已把芋头削出几碗,她是怕我母亲忙不过来。姑姑家有五个孩子,她没办法来帮忙。而当姑丈步行一个多小时来到我家里,匠人才刚刚上工。</p><p class="ql-block"> 有一回,我堂叔的儿子结婚,按照惯例,本家的当天早上就得开始帮忙,而亲戚则是下午来。可是天亮没多久,我的二姑丈就带着姑奶奶来了,二姑须得下午才能来。父亲已在隔壁堂叔家忙碌,见他们来又转了回来。二姑丈说,近来家里干活的地方远,就半天工夫不好去,来你这看看有什么活需要干。父亲是个木匠,总是外出做工,母亲一个人忙里忙外,家里的活要多些,可这一阵,倒也似乎没什么紧迫的农事。姑丈转了一圈,在猪圈旁停了下来,他说:“你这猪圈,都这么满了,出了吧!”父亲说:“猪圈是可以出了,可今天我也没空挑啊!”姑丈说:“谁让你挑了?我来弄,你只管去忙。”二姑丈取来二齿钉耙,把那一圈的猪屎肥拖到外面空地,在阳光照耀下热气腾腾的。随后他就挑着大畚箕,一担一担往油菜田里送。我家的每块地他都去过无数次,轻车熟路的。待到下午两点来钟,我的大姑丈和三姑丈也来了,自然也要帮着挑。二姑丈严肃地对大姑丈说:“姐夫,你年纪可不小了,不让你挑,你歇着去。”又望着三姑丈说:“老三,你吃得消就一起干吧!”就这样,两个姑丈这天不仅把我家所有料肥送到了油菜地,还一株株散开了。</p> <p class="ql-block"> 我七八岁时去拜年,先到了姑奶奶家。把那两包贴着红纸条的粿籽放下之后,就要往二姑家跑,二姑家有两三个孩子跟我上下年纪。姑奶奶喊住我,往我兜里装糖果饼干,她说:“娃儿,吃啊,吃完了再到姑奶奶拿。大正月的,小孩子口袋怎能没吃的呢?”</p><p class="ql-block"> 随后我就与表弟满村乱窜,可开心了。跑过一户人家门口时,踢到了晾在门口的篾垫,大约有个十几粒玉米籽抖到了垫子外。我还没跑过拐角,那家主妇就跑了出来,大声喝道:“哪来的野孩子,把我家玉米撒得到处都是!”我慌忙停下脚步,分辩说:“不是撒的呢,是我跑过时踢到垫子角了。”可那女人不依不饶,越骂越难听。我俯下身,想把那些玉米籽捡回垫子里,她却上前,攥住我胸口衣服,顿了我两下,嘴里骂道:“没家教的东西,篾垫也是能踩的吗?你今天不能走,到这坎下把我玉米一粒粒拣回来!”她家那坎下,是一片草丛与垃圾窝,再说玉米也没抖到那下边去。我顿时哭了起来,不知所措。这时有邻居看到,责备了那女人,她这才让我走。</p><p class="ql-block"> 回到姑奶奶家,她见我脸上挂着泪痕,就问表弟是怎么回事。表弟跑我前面,但也听到了一些,待他说完,姑奶奶就气冲冲地拄着拐杖往那人家去了。到了门口,把拐杖往地上一戳,厉声喊那女人出来。那女人一看,便知大事不好,分辩说:“婶母,不知道是您家亲戚呢,看玉米洒了,就说了他几句。”姑奶奶怒道:“你这是说说吗?你都扯人家胸口了,你这是要杀人!你今天给我说清楚,玉米少了多少粒,我老太婆十倍百倍赔给你!”那女人说只是吓一吓孩子,没想过要打人,姑奶奶又骂道:“这正月头,不认识的孩子,便是哪家亲戚,你须得比对地方孩子客气!你这般粗鲁,败的是我们地方名声!你家孩子往后不出门吗?”姑奶奶一连骂了有半个钟,直骂得左邻右舍都出来,最后撂下一句狠话:“今晚,我娘家孙要是哭眠(注:指睡梦中哭泣),明天我必将你家瓦撸了去!”这才怒冲冲地走了。</p><p class="ql-block"> 随后,我二姑又去把那女人打点了一番,姑丈又威胁要挖断她家门口那条路,把她的嚣张气焰彻底压了下去。当晚,那家的男主人来给我二姑和姑奶奶道歉,并好声地抚慰我,这事才算了结。</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长大了,姑奶奶也已离世。虽然每年都还去二姑家,但呆的时间都不长。那个攥我胸口的女人也成了老妇,有时她还主动邀请我将车停到她家门口,看上去也挺慈祥的。</p><p class="ql-block"> 前几年,我的父母先后病逝,二姑和姑丈也老了,八十多了。我去拜年,跟他们明说了不收回礼。即便将他们接来家里吃饭,也吩咐孩子决不收他们的红包。我的姑姑,孩子叫她姑奶奶,我的姑丈,孩子叫他姑丈公,他们听了乐呵呵的。见钱送不出去,他们就送烟,整条的我自然不要,那就姑丈拿一包,二姑拿一包,直接塞进我兜里。他们说:“这是孩子们拿的,难不成我还能去退了吗?”好酒我不要,那就吃饭时非得打开让我喝,喝了那么一点点,就逼着我将剩下的带回家。唉,真拿他们没办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