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厂正沸腾

张柏龄

“世界陶瓷之都——德化”，晨光带着清新的空气和瓷土温润的气息，沿着戴云山脉的褶皱漫来，唤醒古窑址“屈斗宫”旁的晨雾，落在那一双双与泥土相互陪伴的手上。这里瓷厂的人们，指尖沾着千年窑火的佘温，掌心握着千年瓷都传承的力量，把每天平凡的日子，捏塑成釉光流转、温润如玉的时光。

瓷土加工坊，弥漫着湿润瓷土的气息，春阳刚吻亮新采的瓷土。工人们踩着露水来到厂里，刹时间搅拌机的轰鸣震得地面瓷尘飞扬。机器吞吐间，灰褐色的泥块被碾压成细腻的泥条，顺着出料口缓缓流淌，工人们穿着沾着泥渍的工装，袖口卷到小臂，双手裹着厚厚的泥膜，正弯腰将结块的瓷土推入炼泥机料斗。有人持着木铲及时拨匀，防止粘连，指尖划过泥面，留下温润的弧线。“春天的瓷土最有灵性，沉淀了一冬的细腻，能掐出水来”。这些从山中掘出的璞玉，经过工人们的手装车，运往各瓷厂，开启一场从泥土到珍宝的蜕变。

瓷厂雕塑工坊，拉坯的转盘转得匀速，一团瓷泥在匠人们的掌心渐渐舒展，腰腹微微发力，指尖轻压慢提，便拉出流畅的器型弧线。泥胎在木转盘上缓缓旋动，沾着瓷土的指尖如游鱼穿梭，匠人们弓着脊背，目光紧锁掌心的坯体。拇指按压出圆润的器腹，食指与中指顺势勾勒出流畅的弧线，指腹摩挲间，粗糙的瓷泥渐渐褪去棱角，化作含苞的莲、戏水的鱼，或是眉眼温婉的仕女。有人蹲在案前，手持竹刀细细雕琢纹饰，刀锋起落间，缠枝莲的叶脉渐显清晰，花瓣的弧度恰到好处；有人俯身揉捏泥块，双臂发力将陶土摔打成型，沉闷的声响里，每一次按压都藏着对比例的精准把控。瓷粉簌簌落在藏青工装的肩头，混着掌心的湿气，在阳光下泛着哑光的白，而那些原本无生命的泥团，正顺着工匠们的心意，一点点苏醒，染上筋骨与神韵。阳光透过窗棂，把匠人们的身影和转动的瓷坯，一起镀上暖金。

瓷厂上釉车间，弥漫着湿润的瓷土气息，素坯整齐码在木架上，泛着哑光白。工人们手持釉瓢，顺着瓷瓶脖颈缓缓浇淋，釉浆如丝缎般滑落，裹住坯体，在底部聚成浅浅釉池，又被轻轻倾倒，留下均匀的莹润薄膜。有人将瓷碗倒扣在釉浆桶上，手掌轻压边缘，让釉料均匀吸附，再快速提起，多余的釉汁顺着碗沿滴落，叮咚有声；有人用软毛刷细细涂刷瓶口、纹饰缝隙，刷头扫过，釉色填平每一处凹凸，素白坯体渐渐染上米黄、天青或淡粉，在灯光下泛着细腻光泽。釉浆滴落的滋滋声、工具碰撞的轻响交织，工人们指尖沾着釉色，眼神专注，只为让每一件瓷坯都裹上厚薄均匀的“华衣”。

瓷厂彩绘车间里，案台排开如列，瓷胎泛着素净白芒，蘸了釉料的笔刷在指尖流转。工人们凝神屏气，细笔蘸取丹红，顺着瓷瓶弧度勾勒缠枝纹，笔触起落间，花瓣层层晕染；宽笔扫过瓷盘，青釉铺开如远山含黛，再以尖笔点染几点渔火，意境立现。釉彩在瓷面漫开的细碎声响里，有人俯身细描仕女眉眼，睫毛轻颤，笔下眼线细如发丝；有人转着瓷碗，手腕翻飞间，缠枝莲纹首尾相接；案头的釉料碟色彩斑斓，鼻尖沾着星点青蓝，指尖却始终洁净，唯有笔杆被磨得温润发亮，每一笔都藏着对美的执着，让素白瓷胎渐染浓淡相宜的烟火与雅致。每一笔都藏着岁月沉淀的从容。

瓷厂的窑火，是“瓷都德化”永不熄灭的眼眸。师傅们守在窑口，盯着观火孔里跳动的火焰，不时自动控制台调节火候。额角的汗珠滑落，滴在窑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窑内，瓷坯在高温中悄然蜕变，釉色从灰白渐渐变得通透，如玉般温润。这让我想起一位陶瓷大师的话：“古窑址是我的启蒙课本”，年少时他蹲在陈公窑旁捡瓷片，青花缠枝莲纹的残片在他眼里都是宝贝，爷爷沿瓷帮古道挑瓷换盐的故事，成了他童年最深刻的注脚。如今，他的手既能复刻“白里透红”的象牙白瓷，也能解构传统，让“心”字形的观音瓷雕染上人间烟火气，更带着“中国白”走向世界，让金砖峰会的殿堂里，回荡着德化瓷的温润回响。

瓷厂的包装车间，纸箱堆叠如墙，瓷件在灯光下泛着温润光泽。工人们戴着手套，指尖轻托陶瓷雕塑艺术品、瓷碗、瓷瓶等瓷器，先裹上软绵的泡沫，再塞进定制纸托，动作轻缓却利落。胶带拉扯的“嘶啦”声、纸箱折叠的“咔嚓”声此起彼伏，有人弯腰码箱，双臂稳稳托住整箱瓷件，腰腹发力将箱子摞得整整齐齐；有人手持记号笔，在箱面快速标注规格，笔尖划过纸板的沙沙声，混着偶尔的叮嘱声，织成热闹又有序的劳作景象。满载瓷厂白瓷的货箱堆叠如垛，随大货车驶向码头与机场，跨越山海，将东方瓷韵送往全球角落。

夜色渐深，瓷厂的灯火依然明亮。瓷厂的工人们，就这样与瓷相守，用双手驾驭泥土与火焰，让千年技艺在传承中创新。他们的掌心，既有古窑的温度，也有时代的脉搏；他们的日子，如德化白瓷般，质朴中藏着温润，平凡里透着匠心。这方水土养育的人们，早已把瓷的品格融进血脉——坚韧如窑火淬炼，温润似白釉含光，在岁月流转中，续写着瓷都不朽的传奇。